人在高原
人在高原 放空远山
天空的白云自由自在
有些山在长高 有些水在流远
人在高原 收割星星
月色如水漫过宁静的群山
开在夜空那朵最大的花
盘古以来就是月亮花
人在高原 饮马金江
远走他乡的羊群至今杳无音讯
雁群始终如一 在深秋
像落叶飘过高空
人在高原 瞭望远方
宁静的躯体如枯黄的叶片
悬挂在亘古的高原
只有放空的眼神
闪躲着寂寞、忧伤和荒芜
夜行短歌
风过枫林 深入浅出的行歌
在密林的舌尖上汇集
远山伸出的辽阔 渐次在空灵中开启
山顶的融雪开始倾倒下来
无数的飞鸟集结于暮色中
密谋着如何向后飞翔
火塘依旧在瓦板房中粲然
无数美好的时光
在彻夜无眠的酒杯里晃荡
山里人的心事洁白如山顶的融雪
光照着清澈见底的夜行者
踏着朦胧的月光 他们深浅的步伐
在一杯荞麦酒中找回了依靠
那些按捺不住的恐惧
在月光下不请自来
夜行的心口
宛如草尖上的露珠 一碰就碎
在火光里起身的歌谣
再一次穿过了远山
慢慢从疾行的光影中渐次脱落
梭磨河的冬天
时间的节拍在冬天里集结
弯曲的河流已在雪光中搁浅下来
沿着冬天的河流而上 无数的飞鸟
滞留在梭磨河之上
走走停停的水流动成雪域的声响
有时停靠在草地的身上
有时蹚着高耸的碉楼的倒影
梭磨河的冬天自有天地
与雪为舞 舞出流彩的雪域之韵
与山为靠 托出磅礴的藏北之躯
心尖上的句子
那些在心尖发芽的微笑 有时
像风埋伏在灵魂的高地 无影无形
那些与你擦肩而过的花朵 有时
像种子播撒在春风十里 后会有期
那些与你对坐相视的彼岸 有时
像露滋润在干枯的渴念中 希冀可现
那些与你形影不离的毛发 有时
像矛撩拨于天地的无序间 无声无息
那些不曾与你谋面的无字书 有时
像神掌控于股掌的剑客 光影无痕
而那些有序无序 有形无形
无影无踪的一切 都是
让一个诗人能够哲思的句子
它们长期居住在想象的巢穴
一旦风吹草动 总能在心中发芽
生长成诗人出窍的灵魂
根植为心尖上的句子 成就远方
……
创作谈:舞蹈的诗句根植于南高原
2021年,北京乃至国内的部分省区依然有新冠疫情零星地蔓延,原定立春之后就前往云贵高原做民族学田野调查的行期被一次又一次地推迟。还好在同年8月,我们课题组行将前往的云贵高原的疫情稍得转好,我和课题组就见缝插针按课题田野调查计划动身前往南高原(对云贵高原区域的文学创作表述的俗称)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课题田野调查工作。人在高原,而久别重逢后的快意在故土肆意地舒卷开来,这组《人在高原》就是这次田野调查期间,为南高原故土所感所思写就的。可以说这被很多诗人称之为南高原的这片土地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也是我身居北京日夜念想的土地。
在遥遥远远的彩云之南,南高原千姿百态的湖泊低低隐约于云岭重山深处。彝族六祖之裔德布德施世居的罗婺部地——云南禄劝县云龙乡洛尼山下一个叫普驰卡的彝族寨子就是我生长的地方。那里的彝家火塘常年不息,那里的阳光猛烈如虎,那里的荞麦金黄满地含满阳光,那里的植物倔强地生长。故土的一切在我血液的记忆深处依然鲜活如初,恰若一只被岁月风化的口弦倒挂在南高原,如花悄悄地开放。
在挂满童年记忆的南高原,那里的每一棵树,都能唤来一声鸟鸣;每一叶草,都能捏得出一滴水声;每一阵风,都能吹开花的心房。那些在心尖上发芽的微笑,可以像风埋伏在灵魂的高地,与你如影相随;那些与你擦肩而过的花朵,都可以像种子播撒在浩瀚的十里春风;那些与你对坐相视的彼岸,都可以像雨露滋润你干枯的渴念;那些有序无序、有形无形、无影无踪的一切,都能生发为一个诗人审美与哲思中出窍的诗句。
故土的一切就这样深深根植于我的内心。南高原的一切都在人间写意着大美的感召与美幻的诗意。
人在高原,远山伸出的辽阔,渐次在空灵中开启。河流、晨曦、雪峰、云雾、彩云以及像彝人一样朴实的乡愁都稳稳地在这里扎下了根。它们也同样驻扎于我的内心。在铺天盖地、临风而动中,南高原的诗意是那样的辽远,南高原内心的深邃是那样的深刻。它们都是生长于我心尖上自然舒卷的不老的诗句。
原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2年第5期(责任编辑:安殿荣 张金秋)
普驰达岭,彝族,1970年生于云南禄劝,现居北京。文学博士,彝学专家,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评论家、诗评人,现为中国社科院研究员、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社科院大学教授,《民族语文》杂志编审,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理事,曾任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诗歌组评委。著有诗集《临水的翅膀》《石头的翅膀》《神灵的翅膀》、散文诗集《途经之水》、诗歌评论集《神语向天歌》等。2019年获评 “‘中国诗歌春晚’中国十佳少数民族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