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


起风了,风从黄河两岸吹来

湿地公园的壕沟又被挖深了一次

黝黑的泥土露着新鲜的伤口

一会儿就龟裂了。肥硕的鲤鱼

挤在泥潭之中,延口残喘

每一口投喂,都会沸水般滚开


所有的花都开得疲惫无比

这个春天,说结束也就这么结束了

我们的栅栏,还没有从心中

一根一根拔去



与冰川相邻而坐


与冰川相邻而坐的

是石块,或者我的亲人

他们心底洁白,沉默寡言

宛若一枚枚海螺,历涉千年

才能发出大海一般的声音


在遥远的天际,会有鹰隼

带走肉身和俗念。阳光会继续照耀我们

照耀长短不一的日子,大地上

不时传来古铜色的回响


一条小径通往雪山腹地

或者,半掩的家门——

你微笑着的时候

整座冰川,就开始融化



无题


大地需要万物葱茏

天空需要鸽群飞过

草尖需要露滴

坚硬的崖头,需要一只鹰

点燃茕茕孑立的勇气


“今年的花开得没有以往繁茂。”

刚刚解封的校园,需要青春和爱

在北方,走过杂木丛生的树林

需要一滴雨,落上肩头


许多年的春天和夏天

都会想起,老祖母辞世的那年

你带我登临阿尼玛卿之巅

雪山尚未融化

脚下的那片云雾恰好漫了过来

几株紫斑牡丹开在林下

单薄,孤绝,卓尔不群

摇曳着一生的料峭



沙尘下沉睡的生灵


沙尘起于北方,寒流来自西域

太阳照常从东边缓缓升起

百花争妍的消息,最早还是

会从南国遥遥传来


几只早醒的蚊蝇在窗纱上盘亘

一树向阳的牡丹胆胆怯怯地开放

又一年春天,还是来到了黄河岸上

所有历涉的冬日的艰难

似乎已经无人提及


风吹进风中,鸦雀无声

水流在水里,波澜不惊

乍暖还寒的四月,只能渴望

有一场大雨,能够唤醒

地底下沉睡的生灵



布满虫孔的暮春


杏花开到一半的时候

倒春之雪早已覆压枝头

故事刚刚讲出口的傍晚

缄默的老人,却接二连三地

闭上了眼睛


坚韧的皮袋,五彩的毛绳

两亩胡麻才能织成的巨大幔帐

和坚硬的桦木农具一样

都已经布满了虫孔——

年近古稀的母亲说,村里要求

撂荒多年的田地又得种植庄稼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铲除

盘根错节的那些冰草


出门多年,我们始终掖着

源自泥土的蛛丝马迹

历涉数世,我们还得捂紧

不能示人的那些暗疾



谷雨,遂想起


风从南国吹来,带着燥热的气息

海的平静,汹涌,和腥味十足的不安


在冰雪渐融的泥土里

高原上的人们,敞开襟怀

开始了又一年的开犁仪式——

奋蹄的犏牛如梦初醒,披红挂彩

如弓的后背,残存着整整一个冬季

结下的锈毛和粗重的呼吸


布谷鸟时断时续的啼鸣里

山桃谢了,野杏谢了,酸涩的李子

也开始挤满疙疙瘩瘩的日子

沉寂的北方大地,突然就有了

乍暖还寒的生机


春光短促,已然接近尾声

人世漫长,尚未竭尽全力



四月未央


北方一隅,开谢了的碧桃是空的

尚未解封的巷陌是空的

绿色尚未抵达的雪域高原是空的

不下雨的那些眼睛,是空的


如果再往高处走

瓦蓝瓦蓝的苍穹是空的

生命最低处的虫豸巢穴

也都是空的


整个世界缺少耳朵

你所说的,跫响空谷

又有什么意义?



记梦


暴雨密密匝匝浸泡着天和地

一堵又一堵的老墙接二连三地倒塌

遍地爬行的丑陋之物据说是不祥之兆

大哥,我们挤上去的客车如此局促

又能承载多么广阔的远方?!


多年以后,归去的路是越来越宽敞了

出走半生,亲人们大多长眠于黄土

坐守一座干燥的城,只想慢慢走出

泥泞的记忆。我的孩子

绕过肮脏的街角,不愿让你

太早知道,人世的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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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甘肃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主编。作品散见各类文学期刊,收入数个选本,译成多种文字。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