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件明亮的乐器
春天是件明亮的乐器
最先吹响枯枝
鸟窝像五线谱上的音符
起起落落
我没见过鸟
鸟窝和鸟粪，一上一下
让我确信，鸟在民间
鸟飞出飞回，跳上跳下
忙碌的音符
也许是三只，隔壁住着亲戚
跟我家一样
也许，我走得远一点
一走好几十年
音符，决定五线谱的长度
鸟住得再高，也没影响我俯瞰
也没影响我相信
春天是明亮的
风雨是明亮的
鸟也喜欢，这只振翅的乐器
色地
跑一百里，那些云还在
连姿势都没变
一盏盏，就挂在眼前
从不砸下来
只把好看的影子安放上草地
远山多云，对应沉重的雪山
有时，话积多了
天就下起雪，雪停了
云又像雪一样白
到夜晚，山和天空促膝而坐
谈得山色黯然
天空是云的天下
草原是草的天下
所以，在色地
经幡逆风吟诵
云不用赶路，草不用说话
对拜
炊烟是对拜的草
草下是有名字的房
和没有名字的人
太阳一现身
大地铺满黄金
天空大地一对拜
生养万物
就像月光下的对拜
漆黑中，不分彼此
就像，有草牵手
有人转身，天上落下雨
地上长出五谷
就像有我，才有你
才有了那么多姓名
才有了草一样遍地的炊烟
天空的絮语
雨一直下，清洗天空的
还有上午的交谈
话题被拎来拎去
雨絮絮叨叨
雨一直下，下得天发白
雨歇，词语挂在空中
我们不再说话
阳光无遮无拦，倾倒下来
淋得人透亮
拧干水分，我们带回一些水分
直到，水里的倒影长出翅膀
直到，鱼游向月亮东
盲点
风快驮不动一只鸟
鸟逆风，扑打天空
比风还要着急
当时，我正看一只旱獭
叫声比鸟嘹亮
一抬头，就看见那鸟
声音，羽毛
扑腾着焦虑
旱獭。鸟
没有必然的联系
但在我俯仰之间有了关系
天空。黄河。旱獭。鸟
在大雨前，构成动图
也许，旱獭和鸟从不认识
只因我偶然抬头
他们成了永远的邻居
那些有关系的，没关系的
天空。黄河。旱獭。鸟
——还有我
那么扑腾，总在
期待某一时刻飞越自己
捻春风
阳光很忙，一直在天地间奔跑
人们辛苦一年
终于，从大地上刨出阳光
一地油菜花，举起拳头
叩响阿妈的耳朵
阿妈现在耳背，背地里
她默数过青稞拔节的声音
她说，吹水上树了
春风，来自千里之外
要去千里之外
春风，普度
阿妈说，她的老骨头啪嗒作响
风吹到草原上，要三个月
回来还要一年
她把春风捻得来来回回
报晓
不要通知，我已习惯
像若尔盖草原的旱獭
一跃出地面，就是白昼
钻入大地就是黑夜
自由切换，不用通知
我追踪过歪歪扭扭的脚印
那是喝醉阳光的猫头鹰
追逐一朵鸢尾花，光鲜的鏖战
以太阳落山为分水岭
鸢尾花耷拉脑袋，风光也有期限
猫头鹰淌过人间的夜晚
双眼发光
我是九曲黄河的鱼，随河床蜿蜒
透过冰面，看白云游
我是河水，收集天空和鱼的影子
安静时，能看到
白云叼着鱼，游来游去
我是索克藏寺边的一株草
看白云游，不留痕迹
嫩绿枯黄，法号自会报晓
春阳袭人
阳光一次冲锋
就占领了整个大地
没有遇到一朵云的阻击
就这样，横扫天下
每一物件，包括每个人
都在舞台上发光
没有脚本，没有人设
天空是亮蓝的背景
初春，穿树而来
每一声鸟叫都浸透阳光
一时竟忘了
影子会越拖越长
背影骤然消散
以及，月亮的背面
喊魂
雪山折叠，你说
你把魂落在了褶皱里
那些傍晚，山路故意拐弯
阿妈手提星星，带路
道路突然收紧
人间只留一道窄门
天越黑，四周越喧哗
树枝幽暗，迎面逼来
阿妈用声音，生生辟出一条裂缝
你接过灯，侧身，就下了山
你又说，小伙伴洛巴
阿妈早逝，阿爸在远牧场
没人喊，生生走丢
多年以后，你眼中，星光闪烁
天上有那么多星，在为谁指路
地上那么多星光，被谁点亮
是不是，有掏心掏肺喊你的人
你才留得下，或者
有想喊的人，你才会留下
登上群山之巅
群山之巅
大山弯曲脊背
山腰，有寺庙链接天上人间
离天空越近
越容易看到时空扭曲
掰开大山的褶皱
群山的夹缝间
阳光在高处，地上有阴影
天地扇动翅膀
高楼半明半暗
玻璃折射的破碎扛起低处
向左，是莫斯都
风化的岩石上
先人用岩画留下遗嘱
不用打探
一切从没发生
向右一点，我看到
母亲用辣椒点燃菜园
地下潜藏土豆
他们用身体传承秘密
群山之巅
梭磨河没有结果地流向天空
白云流向大地
冷暖炎凉，森林和草丛
地球的汗毛自知
登上群山之巅
我们并非一年年变老
而是每天都焕然一新
康若文琴，女，藏族，出生于四川省马尔康市。1991年开始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全国各级报刊，作品入选多种文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全委会委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出版诗集《康若文琴的诗》《马尔康 马尔康》等，《康若文琴的诗》荣获第六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