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仍生活在你先人的足迹里
凡尘中,再现出7世纪的疆域
亲爱的,我此刻生活在你先人的足迹里
同他们一块在奇异的城堡中央
蹒跚着,赋予了惶惑的日子以新的痴迷
我同你的先人生活在石头上升起的金色薄雾中
此刻啊此刻,那些蚀损过先人面孔的时间
也在觊觎着独克宗山下的那条暮色的江河
世代流传的日月之光焰反复的再现出你父亲和母亲的面孔
逸事,爱情的反复无常,以及森林中奔涌而出的
那只岩羊的足迹,湮灭过你先人们的传说
噢。那些暗绿色的檀木,那只锁上又拉开的暗盒
是你父亲的父亲们涉过汪洋用生命收藏的真理
怀着对你的一往情深,怀着对你先人的挚爱之情
我有理由,深入到你的体腹,去追踪那只消失已久的仙鹤
2008年11月29日
吐蕃人占领大龟山的前一夜
吐蕃人占领大龟山的前一夜是那样寂静
柴禾正在铜壶之下发出温暖足踝的火焰
那一世的轮回之火焰直到如今仍在我膝头外缠绕不息
那前一夜,独克宗人正在春天的枕头上破开了雾幔
而此刻,工匠们上山了,用马尾巴结成的测量术
抛在大龟山明亮的高端,又溶在低洼的水壑中
到处是野心弥漫的宣言,那些从牛角的撞击声中
散布到安谧的独克宗城堡上的宣言声啊,是吐蕃人的理想
那前一夜的枕前,你父亲的父亲和母亲的母亲们
枕在用荞籽制作的枕芯中央,谁也离不开
那种哀歌中的思念生活,谁也无法在一个永无止境的
迷宫中,用时间,用肉体,确认大龟山的未来
只有锲而不舍的生活,表达着他们的梦境
只有将要抵达或必须抵达的生活言诉着内心那团焰火
2008年11月30日
献给文成公主的爱情
当你离开唐王朝的王宫时,天蔚蓝
像你心头那束阳光,是时间中怒放的阳光
像你捧在手心里的那束蔓菁种子上浮动的阳光
它们使你的美貌正在经历着世事无常的一种环行
马匹、大米和茶叶是现实中的嫁妆
你抬起了忧伤的眼睛,转眼之间,你已经肯定了
在不同温度,光线和旋律的两个世界里
缘分带来爱情的王已到了面前,已揭开了你的美貌之谜
你一世的爱情就这样面对着这个男人敞开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你的传颂已经在美轮美奂之中
获得了永生,而你在一阵阵袭来的石头王朝的艰涩中
熬过的那些岁月,那些叙说神秘莫测事件的岁月已被你带走
你的爱情,使我感受到了漫漫岁月中忧伤和痛苦的迷茫下沉
在你身体的故事里,你描绘出了一个王朝的衰亡
2008年11月30日
夜已深,我又一次贴近你的体腹
这体腹以上的面积,是受到侵蚀以后留下的
渊源,在磁铁的圆片里,依稀有惊雷滚动
染红我羽翼的一部分,那些类似紫檀和桃花心木的
乐器一经你手触抚,就会弹拨出一幅迷宫的往昔
夜已深,我又一次贴近你的体腹
公元7世纪已过去,奇妙的宇宙,记忆的忧虑
使寒冽中涌现的剑和竖琴,蒙上了莫名的悲伤
夜已尽,光芒四射的古堡中,我在你体腹外炽烧成灰烬
像公元7世纪的古堡幽灵,我又一次以姿态
以缠绵的身体,忘情地在你体腹之下的江河中老去
经过衰败的时间之折磨,经过你爱抚之手的移植
我是你梦幻无穷的你王国的一只野狐
夜已深,我又一次贴近你的体腹
那温度让我痴迷,那蹉跎的江河让我悲伤
2008年11月30日
又见公元7世纪的吐蕃人
又见公元7世纪的吐蕃人,他们在石头城堡下开始了
独克宗历史上的公开的炼铁事件
从白昼爬往长夜中的寒霜,又白又灰蒙
依稀感到舌尖触到的一团铁雾
那团铁雾,使指尖圈住的光阴布满了乌黑的口腔
如今,在龟山上,仍可以在尘土下刨出一块吐蕃国年间的锈铁
那些锈迹中晃动着一个消失的口信
那片迷乱中,你的先人们像鸟一样迁徙着
又见那座龟山蜷曲流泪的晨唇
吐蕃人给独克宗带来了冶金
带来了早期的贸易,带来了古老的桥梁
同时带来了一场经久不息的乱世
又见公元七世纪的吐蕃人
使用揭穿花岗岩石的咒语,形成了晦暝的历史
2008年11月30日
春天回到了独克宗往事中最神秘的一天
离开你以后的夜晚,像是满腔的热血
遭遇到了冰霜。只有回到独克宗王朝
那些卷宗疑案才会让我重新回到那个春天
春天来了,春天回到了独克宗往事中最神秘的一天
那一天,僧侣、伊人、流亡者和琴手
汇聚在铁灰色的石板路上
仿佛被一种莫名的约定所诱引
挟裹在人群中的我,就是你前世的伊人
就是在这神秘春天中消失的伊人
就是那桩春天的疑案中失去生死之谜的人
如今,春天让我找到了你,春天又让我回到了独克宗怀抱
春天又让你找到了你的伊人
春天又回到了独克宗往事中最神秘的一天
死亡无法制约爱的又一次轮回
2008年11月30日
灰蒙蒙的光阴消磨着我的年华
阒无一人的城角隅,是谁伴随我的蹒跚和惆怅
忍住了难以忍耐的孤寂,那些独克宗城隐秘的、颤栗的
来自黑暗饥渴中的岁月的深渊,是谁伴随我,赐予我
触动那些深渊中灵魂的权力,是谁吻遍了原初的女神
灰蒙蒙的光阴消磨着我的年华,灰蒙蒙的日落处
是谁正在设法让我通过那里的街隅,看到日月城堡中
欢乐的容颜;灰蒙蒙的光阴衬托出的一个逆境
如此的美妙,像我们长吻时的雾露中的甜蜜
尘埃,牛头,号角以及夜复一夜的碰撞和等待
是谁给予了我血液里再生的吻,那吻迹
使阴翳中的花朵由衷的再次怒放
亲爱的,亲爱的,我最最亲爱的独克宗城隅的一角
消磨着终古常新的我的年华和你的年华
消磨着一切挫败中的辛酸和狂喜中热泪盈眶的日子
2008年11月30日
我看见了独克宗城隅一头金色的云豹
那头云豹的头颈形似圣殿的一道拱门
那座圣殿出自青铜剑远征时仰望的隐喻
那头云豹巡视在独克宗的时间已经遥远模糊
犹如日酷夜寒时的沙粒蒙住了我们明澈的眼睛
冬天,我看见了独克宗城隅一头金色的云豹
体态间的曲线悄然间已经向我们展现了另一种原形
那纵横在魔法中的一个往昔,沉重或轻盈间移动的往昔
使我们的梦境盘桓和无法寻访到原乡的魔力
金色的云豹出入于魔幻的往昔,出入于孤独、咆哮、疼痛的
往昔;出入于我们视野中到过的未曾进入的原乡。顿然间
我看见了云豹的喉头隆起,像独克宗城隅之外的群山
像灰色的、褐色的、石榴色的、青稞色的丝丝水迹
顿然间,那种温柔灭绝了我的一切视线
那温柔随同孤寂的云豹慢慢地云游着独克宗所有的往昔
2008年11月30日
有彻骨的寒冷穿透了足踝以下的石板路
那一夜,我不再梦见恺撒,也不再梦见秦始皇
从无以计数的道路的旅程中走出来,已经到了独克宗古城
这是我经常感受到的纬度,那些寒冷
穿透了足踝以后的石板路,那些从伏尔泰《风俗论》中
弥漫的气味扑面而来
没有明确的一种尺度直通到独克宗往昔的幽径
那些幽径让我想到通往耶路撒冷的长度
通往叙利亚和埃及的荒漠。那些铺上花岗石的幽径
使我的足踝犹豫,使亡灵人云集的城池承担了后世的迷蒙
有彻骨的寒冷穿透了足踝以下的石板路
让我想起最亲爱的王的温良习性
想起他超凡的理解力,以及像空气般的纯净的胸怀
在混乱的时间程度中,我的年华倾向于他的存在
他的存在暗喻着一种自然所赋予的决定
类似美德像独克宗古城的转经筒一样礼赞着生命的转瞬即逝
2008年12月1日
中途,一个从偶然开始的历史中的飘忽感突如其来
中途,疏漏中的,已经像蜜一样渗出的甜或盐一样的咸
渗入舌尖,这是一个偶然。不确定的寒风从哪里来
自然会回到哪里去,这是偶然中的必然
今天下午,沉浸在这种阴郁万千的盘桓处,我等待着新的前兆
在中途,在独克宗城池的外围或者昔日的版图上
遇上一只鹤并与它朝夕相处,是一种美好的生活
永恒不变的事物中充满了煎熬和寂寥
在中途,再次与一只鹤相遇的我在它的羽毛下忧伤了很长时间
在中途,遇上了庆典的筵席,遇上了爱情的故事
这就是独克宗古城的现实。沉浸在它独异的味道中
并敦促着自己迷惑的心灵,不断地往前走
继续在寻找一座城的灵魂时同时也迷失在自己的灵魂中
中途,一个从偶然中开始的历史中的飘忽突如其来
像风,在我的怀中拂动,像鹤用翼碰撞着我的身体
2008年12月1日
当木氏向着独克宗古城出发时
那样一个夜,黑得看不见手指头
柔软和坚硬的手指头在眼前晃动
柔软的舌头也在天地之际伸进伸出
终于,木氏土司向着独克宗古城出发时的旋律加快了
金沙水畔的水旋律在朝前涌动而去
木氏土司像所有历代想占领独克宗古城的人一样
带着信使,带着铁器,带着附身符,带着心形指南针
进入了独克宗古城的一个角隅,那里刚好一只酒坛被人举过头顶
直到如今,我仍然能看见那将酒坛举过头顶的藏人
他是谁?他是谁的男人?他是哪个女人的情人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举过头顶的酒坛,引诱了元朝时期的一种美学
引诱了木氏土司向前挺进的队伍
木氏从金沙江畔的丽江出发
在那个夜晚,来到独克宗古城,这是一段历史的开端
2009年2月20日
被忍耐和心魔萦绕不休的独克宗古城
忍耐的频律是那样的快,快的速度
使得独克宗古城的一根仙鹤之翼
落在木氏土司统治的旷野之上
那一年,他的心气如此地骄傲,又如此地虚无
那一年,木氏土司在他的古堡中感慨着
万千山水间涌来的寂寥以及纳西古乐的苍茫
那一年,忍耐使得木氏土司开始变老
其衰老的程度,是那样的悲伤
被忍耐和心魔萦绕不休的独克宗古城
我既看到了在一百年中挣扎并维护历史的
木氏土司的辛酸,也看到了众灵们在追求着自由
仙鹤般的自由,看得见,但不可触抚
被忍耐和心魔所萦绕不休的独克宗古城啊
犹如那一年,木氏土司装满了风俗史的胸膛
2009年2月20日
海男,女,作家,诗人,画家。毕业于鲁迅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理论研究生班。著有跨文本写作集、长篇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九十多部。有多部作品已被翻译成册,远渡海内外。曾获刘丽安诗歌奖、中国新时期十大女诗人殊荣奖、中国女性文学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等。现居云南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