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众心所欲
淘洗一瓢光,给太阳生一个孩子
梦呓的人,说光的肉身上长满了斑点
像一只豹子,与猎狗在沟里抢食
餐食昏暗的事,风穿墙而来
塞满世间的耳朵
“任众心所欲……”
菩提叶
或许在某一次抬头的瞬间
它就会落到我的手心里,缓慢的大弧形
像是被苍穹抛出的翠珠,在太阳光下
闪出诱人的晶莹,隐约的狮子吼状
时常,它翠绿葱茏,密集地向天空生长
或露出枝干,在昼夜里显现生灭
风并没有掀动什么,空中的清脆
犹如瓷器从旧时光中醒来
它就在枝头
卓玛拉
爬坡点燃藏香,像火把一样
举着高处的稀薄,驱散昏沉
前路绵长,目光向上眺望
生出不可触碰的雪山
那是一座拔高的汪洋
岩石留下白狼足迹
一袭白衣菩萨,一步两步
翻过了,被山风吹高的山坡
画圈
笔尖像蛇一样,一圈又一圈
把一只蚂蚁囚在黑线内,透明的翅膀
飞不起来,顶着虚拟的牢旋转
我站在这涌动的地面,被细小的颗粒
挟持,贫血、挑食、眩晕时
试着把太阳关在墙外
居室
它靠山而居,一直空出足够的空
偶尔也有一个灵魂在回荡
只是回荡,不做出任何评判
像轻风荡漾的一块绸缎
面向阳光时,总把自己点亮
太阳一直从右面升起
夕阳总在抬眼处的黛色山顶
欲落不落,近处的操场上
一群军人,像是同一人
与藏医相邻,淡淡的草木香
军绿色的汗水,投向同一个尘世
一只凤凰,静卧在后山墨绿色羽翼下
群鸟在打开的清晨间,说光明的事
造化
恍若命定的事,我们谈的并不少
细碎的都搭在各自的空格里
对未来的人,掩盖皮囊的神圣
东西相向算是一种定律
一仰望,那里空无一人
向夜空,伸展五指
星空触及到的泪点
闭目就能找到落点
而沸热或制冷的事
或者,关于造化
一百零八个耳朵
突然云层叠加,一面乾坤
在大地所不及的上空旋转
我站在一场音律中
想要抓紧每一个音调的走向
它们向上而去,一群狂奔的骏马
踩着树梢的风,只有雨水俯身而下
只有采摘的寂静,在领受天的语言
我戴着聋子的无声,擦亮了声音的一面
像是从壁画走出的形体,未成形的后背
裸出五脏的柔弱
迎面投来的目光,绕道而来的阳光
那又是谁的美好,又和谁有关
踏出水珠的饱满与透明
在山的空路上留下水的脚印
向相反的方向展开目中的潮湿
同时获取了一道全新的彩虹
一座可以通向古人的桥
在弹奏一百零八个耳朵
晚霞色
门板上蹭破拳头的男孩,眼里全是火
我们并列把双手举过头顶,太阳在下雨
一座平缓的山坡,十一岁的骨骼
略显高于预想的分寸
偷亲额发的男孩,面颊上的红太阳
坚定地燃烧,草木皆是飞翔的小鸟
又无辜下沉,转眼从一条土石路上
风一样,跑向石墙内部
落满母语字母的纸张,被一条河流点燃
返回故土的灵童,生命最初的透明
和传递声音的人,一同看向街角的虚无
稚嫩的光在双目中羞涩地躲闪
那些在朝阳中燃烧的火苗
统一走向不同的山脉
被夏日拒绝日落的高处
统一披上了晚霞色衣裳
它们轻轻拂起
我又一次回到了童年
我始于原始耐力的摩擦
我始于原始耐力的摩擦
一块陡峭的疙瘩
忘我必是石头溢出的汤汁
或是火的热力学,足够高温下
流淌的矿物质
太阳回归线上的一块暗影
在夏日绿植的围栏间
把古老谚语概全的面孔
一一数落成传说的修辞
把一颗小宇宙演绎的真实又平凡
偶在深夜传播肉体的喧闹
词不达意,面壁黑夜
替自己坠落的神灵都放回原处
抠出绿色瓜果内里的黑色种子
包裹的鲜涩,定义成柔软
像一棵急需栽种的树苗
奔向麦子与冰雹
被石头模仿的
那座荒山
异物
高过头颅的右手攥紧的失误
几幅唐卡摆位时的分别念
或是一颗铁钉的生硬
它使出了水火秉性
倒躺在左眼里
胜似右眼里跳水的那只飞虫
满眼通红——
另一个事实。舌尖对石头的温柔
胜过没有核心情绪的泪目
她们把咒语循环出环形
使眼目淌出崩溃的石头
班禅大师故居
隧道终止时,大山就退到了远处
风尘的内里亮着一座白塔。一只喜鹊
先于目光抵达金色屋顶,两只鹿
保持千年之前的坐姿
太阳暗红色灯盏,跟了一路
它可以点在任何地方
逆光使向阳的轮廓更加清晰
谈笑中的智者,变回到一尊铜像
木门层层敞开,走廊的一头是阳光
另一头也是,有人在光阴中来回穿梭
淡黄色的光晕,洋洋洒洒
一只猫的恍惚,偌大的空院子
蹲在大门边,计算年轮失去的脚掌
一缕微风,吹拂额间的发丝
恍若有谁,把宽大的衣袖荡在右侧
匆匆归来
两块石头,一个对角
她把委屈泼洒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
用尽力气让棉絮滴出钉子的声响
独自承受疾病的老人
来回跑,成为心的病症
前后是一条长龙,或是一条蛇的阴冷
我夹在其中。一群逃命的企鹅
笨拙地走向过长的海岸线
雷电和阴云正在渗透自身的防线
我跨过自己,穿过了立起的愤怒
坐在她身侧。许多年前,在某学校
也有一个人,陪着众目下受训的我
两块不曾有过交集的石头
站立成一个对角
身后那把铜铸的智慧之剑
也亮出了金子的光
护身符
他像个战败的士兵,凌乱的衣领里
取出护身符:
“都骗我,它没有保护我”
倾泻的光线下,透明的都藏起了影子
泪珠在地上摊开自己的形状
一只蚂蚁拖着一大麦粒,流浪狗一直趴在门口
飞到另一棵树上的喜鹊,还会再飞回来
母亲搂着骨血和骨血深处的雪水
待泥沙下沉,目光清澈
他向一缕光,伸出手心
却并不确定要抓到些什么
原刊于《格桑花》2021年第3期“藏地诗家”栏目
那萨,女,藏族,又名那萨•索样,青海玉树人。曾获第三届蔡文姬文学奖、第八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首届师陀小说奖·优秀作品奖、《贡嘎山》杂志2015年度优秀诗歌奖、第三届唐蕃古道文学奖等。出版有诗集《一株草的加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