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措日出

深蓝的湖，深蓝的云，

天地一体，安静如处子。

天边有了一条亮亮的绸带，

天地分开，恍如人类之初。

金子的光投射到湖面，

光漾开，成金子的丝缕，

一湖金水！

神踩着金光下来，

挚太阳的灯。

背水女子融化在光里，

弯曲的身影在水上。

湖边山坡的蓝花打开，

白花吹奏起喇叭；

牦牛的头伸向水。

——湖水承受不住，

阵痛得多么厉害。

她成蓝宝石的颜色，

透明、轻，

向岸上飘。

神湖纳木措

和阳光耳语，

密约完成的正午，

一朵朵藏红花，不被看见。

蜜一样透明的蓝

飘动， 

纳木错在天上跳舞。

背倚着雪山，

凝视岸上散开的黑牦牛。

北斗星升起，

纳木错捧起自己，洗疲惫的牧场，

把藏民酣睡蒙蔽的信仰

擦亮。

下午牧场

风细心吹拂，雨水洗过的土地，

坐着藏族一家人。

矮矮的牛毛织的帐篷，

酥油茶、糌粑、奶酪------

妇女捻毛线，

老阿妈转经桶闪闪亮。

天空低向他们，

彩色的经幡一动不动，

脚边蓝紫的小花朵聚在一起。

石头和草是热的，

牦牛垂向大地的目光是热的，

幸福是热的。

佛光

收到寂静，

从上方下来，

哦，不是雨点，

但噼啪打到身上了。

——河流流过来，流走，

是佛在我身上

流遍全身。

在早晨，夜晚，

我的门，酥油灯，身边睡的妻子儿女，

河流要拿去。

不，它是送来：

一切念想，

草，牦牛，寂静无声的四野，

和雨和夜般寂静的幸福。

雅鲁藏布江

云是从雪峰升起的，

在西藏，所有的水珠，

所有的河流，

流进雅鲁藏布江。

大峡谷处，江水和群山要冲出高原。

平缓的地方，藏民二层的房屋聚着，

水草，羊，小块的田。

依偎一条江爱恋，睡眠，放牧；

清晨，用它的水斟满佛像下的碗，

每个碗里，一张张黝黑、苍桑的脸。

天上的哈达，雅鲁藏布江，

盛着高原的欢欣和悲苦，

时而如狮吼，更多的时候静美如处子。

岸边僧侣，

为她枯坐一生，轮回又坐一生。

早晨牧场

早上，阳光还离草场远，

湿漉漉的草伸向山坡，伸过道路。

牧人赶着羊群向山坡去，

藏獒跟在后边。

雪水从山顶流下，一条银色的带子。

水欢腾地流过黑毡包，

水边上，沙棘丛开满黄色的小花。

高高的青绿的山，牧场的屏障。

穿紫色厚上衣、黑裙子的女人，弯腰拾牛粪，

小男孩专心地学骑车，

他们身边牦牛站着，或卧着，

一垛垛干牛粪。

一只灰色的小鼠草里钻进钻出。

一切刚刚好，

夜里的雨——神来问候过。

羊卓雍措

鹰每天早晨擦着，越来越亮，

绿度母的镜子，映着雪山。

牧场上穿厚袍子忙碌的阿妈，

牛乳在她手上凝成奶酪。

湖水安宁，

抚弯每株青稞穗，

让油菜花的裙子飘到这儿

飘到那儿；

依依地跟着牛羊细碎的脚步，

伴着转经桶唱歌，

每个中午，通体变成银子。

拉萨

仿佛高原在摇她，

高原一再高上去，拉萨高上去。

一路磕长头的人，从四方来，

过拉萨河。

站在大昭寺下，

天光直泄下来。

拉萨，到处是神，神殿，

佛在微笑。

八角街的银子，唐卡，藏药------

广场上的西藏和平解放纪念碑，锅庄舞。

站在布达拉宫，俯身看尘世，

再俯下身去，

有大慈悲。

在布达拉宫

层层殿堂、佛像、唐卡，高上去，

廊柱深红，灵塔金光熠熠，

酥油灯闪烁，

身体里的庄严，神秘唤醒。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佛像那么年轻，

我也写诗，

我们隔着金子和莲花。

松赞干布佛像前，寻到文成公主，

坐在尼泊尔公主身后，

她的思念多深远。

在心里为全世人的幸福祈祷，

为父母能够安息祈祷，

为大地安宁祈祷。

为身边最高处的神，

我眼含热泪。

后藏

念青唐古拉山后，

日喀则市桑珠孜区江当乡郭加新村：

澄明的天空，

鹰飞着，扑落天藏台；

整齐的新房子，

街上大的孩子躲着照相机，

小的孩子嫩嫩的格桑花开在那儿。

见到的卓玛银腰带，

头上银梳子，

藏裙上飞的鸟儿，

她嫁给会打造银器的丹珠。

她讲一妇多夫制，

银子，雌雪莲的药用------

她愿有文化的人留下，后藏需要老师。

我愿艺术家们不要花上绣花，

去西藏叫醒高原睡着的花。

在纳木错，

我愿捧起神湖蓝色的水，

洗净这里孩子的小脸。

每天洗我仰望他们的眼睛。

高山牧场

一整条河谷覆盖着雪

羊群奋力地向前，

前面雪下的青草——羊和牧人的光。

身后石头围的羊圈越来越远；

被雪埋了一半的低矮的牦牛毛帐篷前，

穿粉色棉被的两个女子

越远越温暖。

在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河谷， 

羊群散开，

它们啃一会儿草，喝几口冰凉的河水，

水在嘴下流远。

河中的石头，戴着雪的帽子，

无数的石头，排开去

向虚无的边儿。

傍晚，山顶一弯月牙似的亮亮的光，

羊群奋力往回走。

敞着的羊圈，它们挤在一起。

帐篷内贴地的灯火，

像紧紧抱着它的夜的眼睛。

夜空无数羊的眼睛。

在扎什伦布寺

在扎什伦布寺，

藏民转经，

为记住转了多少圈，

转一圈放一个石子。

石子从牧场或山坡拿来，

存到了佛那儿。

藏民把金子、宝石送到寺里，

镶到灵塔上，进殿的地上，

他们匍匐拜时，

宝石和金子闪闪地望着主人。

藏民把孩子送到寺里，

未来佛在高原最高的地方

为天下人祈祷。

在日喀则

平均海拔4000千多米高，神秘的后藏，

牛羊在喜马拉雅山坡，

傍晚随牧民回雅鲁藏布江河谷。

红衣喇嘛和长袖的藏民，

披着佛光，消失在雪山后。

灵芝、雪莲闪耀，藏进暮色。

高悬的夜，

青稞酒， 高原大地甜香又苦涩的味儿，

轻霜的味儿。

忽然想念亲人！

他们举头也望不到日喀则。

一阵心悸，我看到悬着的苍白的死。

然而第二天早上，日喀则的天空，绚烂的披肩。

寻找神树

我想寻到一棵树

不是林芝千年的季柏

高大的野核桃，

更不是大桑树。

我向西，氧气越来越少，

草也很少的地方，

牧民木头房子上刻着好看的花纹。

寻到扎什伦布寺，

红色木头柱子，红色木头门上，

神秘的图案。

这一切，都不是来自神树。

我想用高原神树的绿汁

涂去掌纹的命运； 

想带一棵神树幼苗，

栽在我空虚的庭院。

我耐心地等它长大，

人们到树下坐坐，

得到尤如佛的加持。

清晨，捡拾它夜里落的一枚叶子，

细密的纹，

高原的符咒和药。

高原湖

高山雪水不断流来，

西藏举着一千五百多个高原湖，

它们绿松石的颜色。

像天空眼睛里的眼泪，

又仿佛藏族阿妈内心的苦，

含着，含着。

佛抱着它们敲千万年的雪山，

想把天上人间的悲苦冻住。

远眺珠穆朗玛峰

路一圈圈高上去，

再高上去，

一只鹰坠下的影儿。

世界屋脊上的群山都在脚下时，

嘉措拉冰川茫茫的雪。

夏季冰河边缓缓的羊群，牧人，

雪中的牦牛毛毡包。

穿着厚袍子，头巾扎得严实的妇女，

向大巴车卖奶酪，

她的黑黑的手举过五千米。

车再高上去，

站在海拔5200米的加乌拉山上，

不远处银色的珠穆朗玛雪峰，

独对苍茫。

大小闪亮的冰河，从他身体流出。

珠峰，代我向天空问安！

画唐卡的人

画唐卡的人心中先有神，

制作颜料，勾勒，描，涂色------

一个月，又一个月

面对画板坐着。

又一年，有一年

他们幻化成

唐卡前的神。

学画唐卡的孩子，

在暗淡的光线下，伏在桌上，

往本子上画。

幼小的神在心中

长进血液、骨骼。

神在他们身体长成后，

站起

坐在唐卡上。

留意

高原的道路向更远的山，

石头。山坡的一朵朵花，

醉了的眼睛

灼灼地。

我愿是浇在花儿根部的一滴水。

高原的道路通向河谷，

藏族人家。树上硕大的花

用怀孕回忆天空，

果实，

花儿一生仅一次的出轨。

我愿是接住她子女的人。

从高原下来，回头

没有高原。

我看到自己的田园上，

一棵白杨，

拔自己向天上。

        徐书遐，女，黑龙江木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多种刊物发表作品并获奖，出版诗集《水罐里的早晨》《飘荡的橡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