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曲声音
一束雪光覆盖了我穿越首曲的声音。
一场祭祀从远古的硝烟中让灵魂的摆渡和拷问成为现实。
一段黑暗中亮出的月光流泻成查干外香寺幽沉的诵经声。
一双布满风霜和幽怨的眼神,仰望阿尼玛卿淬炼的金身,被鹰隼和雪狐强劲的吟唱连成最后一句嗟叹。
草原上连绵起伏的山岗和迅疾而逝的马匹,带走了一群赤足逆行的生灵,那些活的精灵在天下黄河第一弯把众神的静寂和幽冥瞬间终结。
谁伫立在青藏最醒目的位置,面对震撼心灵的成吨语言的呐喊,亮起新世纪玛曲最美的传说,把喉咙的万千张力咆哮成这个夏日飓风吹动的号角。
我心飞翔如初,挟裹着秃鹫的誓言和飞鸟的证词,把曼日玛和齐哈玛的虔诚和福祉,抛进滚滚河水和尘沙捲起的波涛汹涌!
那暗含卓格岭地美誉的草原,在华尔贡、道瑞、三木旦的弹唱中把英雄史诗传承。那望空嘶鸣的河曲神骥,如一道闪电划过阿尼玛卿的周身。
一束光射向诗和远方的聚集,凝固了十万雪山的祈祷和十万雪花抖动的如歌散板。
阿万仓行吟
在晨露中推开黄河桥头的迷雾,把冷峻的身影插进朝露闪烁的草泽。
挑开阿万仓的轻衫,二百平方公里鲜活的贡赛尔喀木道湿地,在贡曲、赛尔曲、道吉曲三条河流与首曲交汇之地旋动着,被飓风掠起牧歌,裸露辽阔的身躯。
沃特村寨如莲泛动,钟鼓声起,大鸟齐鸣,成群的牦牛挺起脊梁,在风雪中踏冰登高,伏瞻旷野,做着草原之王的美梦。
俯耳谛听的生灵竖起渺小的头颅,在正午的阳光下不屑于一群践踏者的吆喝!
在海拔三千六百米升起的阿万仓诸神的制高点,我被南北相望的珠姆和琼佩山神的盟约惊醒,这苍翠如玉的大野,只有清澈心灵的海子如繁星闪亮,照彻阿万仓湿地最美的部分,就连摇曳的八瓣格桑都发出天界临凡的爆绽之声,那是两座神山无限贴近中发出的海誓山盟吗?
雨水还原着一个游牧人前世的脚印,而我用残破的手掌握住牧鞭,在晨曦的草场里尝试做一位沉默的骑手。
河曲马场
一道闪电跨过尕玛梁雨来临前的暗夜,在河曲草泽上亮出惊悸。
一群岁月磨砺的影子,在辽阔的乔科湿地,惊悚一地睡熟的苏鲁梅朵,只有神喻才能改变它们绽放的姿势。
远望草丛稠密的缝隙,时有小生灵们合凑恬静的小夜曲,如同万千军队穿越死亡雪谷,如此孤寂的行动,没有集结号,没有旌旗猎猎,没有噪杂的脚步,只有死一样的沉闷和粗壮的呼吸伴着雨夹雪。
与共和国同龄的河曲马场是一块养育神骏的灵地,上千匹青海骢纷拥而入,这些河曲之外的神骏都在梦想,梦想成为广大河曲腹地的英雄,想拥有这片丰腴厚实的宝地。
像一团火焰瞬间划破前方摇动的静谧;
像一束箭簇眨眼中嵌入余晖中泛滥的霞光;
像一段时光之羽在疾驰中撩拨草原颤悚的神经。
欧拉秀玛
欧拉秀玛是格萨尔的五彩虹裳,是金色的灵鸟在花蕊之巅纵情歌唱!
西梅朵赫塘是佛的一道隐喻,透过远山的牧帐和袒露的格桑,传递一段部落的迁從和演进。
一朵云中升起的欧拉秀玛,是众神栖居的天堂。
一场雪的迷茫中呈现的欧拉草原是最狂放的吟唱。
每当羊群布满视野,如云般飘荡自如,我就是悠闲自在的一只欧拉羊,一只专注于添食和亲吻欧拉鲜嫩肌肤的自由之神。
这狼肚花怒放的山岗上,雨水洗净的天空,不远处静如处子的黄河,饮酒踏歌的牧人,珍珠般镶嵌的牧帐,倏忽间在我的醉眸里如空气一般凝固,只有欧拉羊在努力睁大善目,唯恐失去警觉和灵动!
宗喀石林
一夜的雨雪,掠尽了宗喀石林山巅上沉积的云雾和初夏迎面吹动的风。
我用心抚摸着欧拉的每一块肌肉堆砌的河床,俯瞰着悬崖下沉静的黄河,在日夜积蓄着奔腾的力量。
在玛曲的腹地周游四百三十三公里,转眼间拐了第一个弯向西奔涌而去。
绕着宗喀石林鬼斧神工的造化,那尼玛之神用炽热的身躯和光芒将黄河锻造成一块跌落尘世的环形赤玉,发出熠熠夺目的光泽。
在海拔三千五百米以上的高山峪谷抡动时光之锤,敲响新时代青藏之上的生态文明的美妙乐章!
玛曲腹地
俯瞰草原,夏日的阿万仓湿地,沉寂而宁静,远处鹰隼张开亮羽,如云朵里寄来的信笺,铺展在阿万仓空旷的胸膛上。
那风在鹰笛的歌吟中呜咽了,而牧帐里的酒歌随炊烟升起。
外香寺湮没在众僧的祈祷声中。大美玛曲,像阳光下撩开的古铜之躯,飓风中泛动神秘的传说。
落入眼眸的是河曲宝马娇健的身影,只有马匹,在沉思中迅疾的跃出山谷,望空嘶鸣,承载雪域最浓烈的生命恋歌,在格萨尔赛马大会上呈现一群王者的狂飙。
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玛曲草原,我只选择对生命的敬畏。
穿越云雾,我们打开畅想的翅羽,向远方的欧拉秀玛飞翔。
沿途清新的草场和牛羊唤醒耳朵和眸光,那天边游走的畜群,寂寞的食草神,它们没有选择阳光和花朵的青睐。
在西梅朵合塘,在格萨尔说唱的韵律中,我与隐没在草丛的花瓣亲吻,成片的花海将我簇拥,浓郁的花香浸润我的心扉。一个游历雪域的人,今夜把头颅和灵魂安放在这偌大的草海,让游子的心沉入鹰隼的故乡难以唤醒。
抚摸阿尼玛卿浑厚的胸膛,我的思绪在连绵起伏的云朵里环绕不定,梅朵的身影在眼前晃动,一个忧伤的歌者在西梅朵合塘的心里沉吟不走?
在河曲南岸,远眺风捲云动的草原,牛羊如一串串诗意镶嵌的韵脚,在牧人仰望群山时,发出苍凉的嗟叹!
而鹰隼紧贴云层,在雷电中高歌,似摆布一场宏大的交响曲。
唯有马匹,在遐思中闪进峡谷,那急促的蹄音承载雪域最浓烈的眷恋!
在欧拉秀玛的心脏,牧者挥舞着响鞭,在牧帐外弹响牛角琴诱人的旋律。情歌和花草都喘着气,天空有些沉闷,我邀来草原的精灵,等一场盛会的到来......
创作谈:灵魂的圣境
当你经过一日的劳作,疲惫不堪的时候,散文诗就像一缕阳光沁入你的骨髓,令你由衷地发出惊叹。这种更易于表达情感和生活的文体,是异常的别致清雅,就如同草原上带露的格桑花瓣,晶莹剔透。又似鹰隼滑翔的英姿,穿越灵魂,荡气回肠。这种汲取了散文的自由奔放,又兼及诗歌传神的意境和凝练的文体,如一枚火种迅疾燃起,已呈燎原之势。有人认为,散文诗这种文体过于娇小,缺乏大气厚重,在中国文坛影响不大,难有大的作为。但耿林莽先生对当代散文诗作出了非常精辟的论述,他说,“当代散文诗的发展,以真、善、美为追求目标,以新鲜的现代语言为基调,有着鲜明思想和充沛感情的、既舒展又浓缩、既朴素又优美的散文诗,才是人们所欢迎的”,这种精妙的论述基本上判定了散文诗创作的基调,化解了对散文诗形式和内容的桎梏。针对当前散文诗创作上出现的问题,2015年《散文诗》刊第5期耿老再次发声:“我以为就散文诗而言,关于营造意境,对维护诗主体和客体的凝聚,贯穿诗的情绪流程,以及形成诗整体美的境界,都大有益处。营造一种氛围,将读者引入其中,使之有身历其境的在场感,这是何等高明的艺术技巧,我们为什么弃而不用呢?”。我们认为散文诗就是诗的灵魂与散文自由舒展的表达形式绝妙结合的精灵,是散文与诗歌的有效对接,语言精短、张力无限、想象空间丰富是散文诗最明显的特征。王幅明先生曾用“美丽的混血儿”来十分贴切地形容散文诗这种独特文体的灵性所在。诸多散文诗家普遍认为,散文诗并非盆景,它蕴藏了大量的人文信息和博大精深的思想,它以短见长,以小见大。犹如一曲天籁之音,让人不仅品赏意境之深邃,而且浮想联翩,韵味无穷。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接触到曹植的《洛神赋》,读后感觉这种文体表情达意自如流畅,油然心生喜欢。后来有幸拜读了泰戈尔的《飞鸟集》《园丁集》,还有鲁迅的《野草》,丽尼的《鹰之歌》,以及初中时读了高尔基的《海燕》,这些散文诗集和作品深深的感染和吸引着我,从那时起就开始尝试写一些散文诗,1993年发现了由邹岳汉老师主编的《散文诗》杂志,觉得设计精美,内容大气,贴近生活,富于哲思。1994年开始向省内外一些报刊杂志投稿,幸喜的是当年《散文诗》(流派专号)发表了我的散文诗作品《远离西部》,之后又在《甘肃日报》《教师报》《文艺之窗》《语文报》《格桑花》等报刊上发表了一些作品,现在看来是一些不成熟的作品,思想比较稚嫩。
按照个人的阅读习惯和粗浅看法,梳理一下,汉赋用现今眼光看应该是非常凝练的散文诗,同时赋予了很强的乐感。而唐宋时期的李白、王维、苏轼、范仲淹等写的山水田园诗文很多可以看作是散文诗。现代文学中鲁迅的《野草》、丽尼的《鹰之歌》,刘半农、胡适等作家的作品都值得一读。国外散文诗作家首推泰戈尔的《吉檀迦利》和波德莱尔的《巴黎的忧郁》,还有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和聂鲁达、纪伯伦的散文诗作品,给我的影响很深。上世纪90年代末读到郭风、李耕、耿林莽、邹岳汉、蔡旭、许淇等散文诗大家的作品,让我对散文诗有了深层次的认识,这种来源于生活,馈赠给生活的文体,让作者和读者收益终生。
我经常喜欢在沉静中品读唐诗宋词,心境不开阔时读一读泰戈尔的《吉檀迦利》和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想象不丰富时读耿林莽的《三个穿黑大衣的人》《醒来的鱼》《飞鸟的高度》《五月的丁香》,李耕的《不眠的雨》《粗弦上的颤音》《爝火之音》,境界不旷远时读昌耀的《命运之书》等,这些散文诗曾深深打动过我,让心灵在瞬间震颤,有极强的穿透力。但我也利用闲暇之时读大量的史书、书画、艺术、哲学、摄影、影视等方面的著作或作品,尽可能拓宽视野。这对局限地读散文诗或许是一个有益的补偿。
写好散文诗是不易的,要在狭小的方寸之间,去布展一种对生活的哲思和生命的体悟,以及揭示深邃的精神探求,实在是一种辛劳有余且乐趣甚少的高尚事业。时光步入二十一世纪,这种已经走向成熟的文体,因它隽永而飘逸的思想,优美的意境设置,纯净而洗练的语言,动人魂魄的底蕴而备受读者青睐。近年来,全国多家散文诗机构和组织相继成立,以发表散文诗作品为主的刊物和网络微信平台不断涌现,极大地推动了散文诗事业的快速迅猛发展,提升了散文诗在中国文坛的影响力,突破了散文诗过去平寂的发展态势。邹岳汉先生如此评论散文诗,“它是一种有韵味、而又易于阅读的新兴文体,它短小精悍,飘逸灵秀,洒脱自如”。龙彼德先生对散文诗的当代性与未来性提出独到见解:“我们不急于追求文体的独立,不急于达成规范的统一,散文诗本来就介于诗与散文之间,无论侧重于诗或是侧重于散文都应该加以鼓励,何况交叉互用已成各文体的大势所趋,不必担心‘混血’与‘尴尬’,只要有利于创造,规范与突破是不断循环、不断进行的。”著名散文诗家黄恩鹏在2015年《文学报》4月30日第8版撰文《散文诗:把思想文本提升到写作首位 》,特别提出散文诗的“思想文本”问题和写作者的责任担当,他说:“ 我想,散文诗发展到今天,不只是‘扩容’的问题。更要紧的是:精致而独特的思想文本。把思想文本提高到写作的首位才有意义...散文诗更多的要有批判现实主义之作,这是散文诗作家无法绕开的创作。它是文学积极参与社会的道义和责任所在。”去年散文诗评论家王志清先生撰文《散文诗:最不可或缺的是自由精神》,文章中就当前散文诗创作境况尖锐的提出:“当下散文诗的弊病到底在哪里,我也思考过,苦闷过,写过一些文章,而思来想去,我以为散文诗当下的境况最缺的是两点:一是缺少血性真情,二是缺自由精神。”个人认为是比较准确的反映了当前散文诗创作的病根和缺失,失去了血性和真情,就失去了责任和担当,失去了揭示社会现实及底层的声音;而缺失自由精神,意味着散文诗文本生命原动力和固有魅力的萎缩。
目前的散文诗创作个性化特征明显,个体化写作呈现多样性,隐隐地让人觉察到浮躁多于沉静,肤浅、模仿、同质化现象亦不同程度出现,缺少真正有温度和深度的接地气作品。缺少自我生存环境最具特质的东西,原动力写作乏力。往往是只有语言的美丽外壳,内里充塞着虚无和空洞,是无法经得住时间的推敲。
个人认为制约当前散文诗发展的瓶颈是缺乏创新、乐浸现状。缺少大境界、大胸怀。各自为阵、自我丰盈,抱团迸发能力明显不足。由于在一定程度上部分作家与外界缺少交流,自身的创作能量没有充分释放出来。当今中国散文诗界,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一些真正具备艺术品味和生命价值的东西尚沉淀底层,喧哗和叫嚣充斥散文诗创作的盲道。 很显然,散文诗作家还是旧瓶装陈酒,要想在中国散文诗的殿堂上展示精彩,借重自身的独有属性和独特优势,聚力图强是一种进步的可能。唯有手法创新、剔除急功近利之欲,突破顾步自封、自我满足的桎梏,彻底摈弃假、大、空和同质化,中国散文诗才有希望。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地处青藏高原东北部的甘南州,拥有华夏民族文明发祥地之一的三河一江(黄河、洮河、大夏河、白龙江),这里草原辽阔,水草丰美,人情淳朴,历史文化、民俗文化、宗教文化、生态文化、红色文化交相辉映。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丰厚的民族文化内涵,造就了甘南散文诗群创作的独特性和纯洁性。得天独厚的民族传统文化和藏、汉、回等多民族融合的文化底蕴,富集的文化遗产,秀美的自然景观,更有理由蕴育和产生更多的散文诗作家。
个人创作的源泉来自对故乡甘南的挚爱和眷恋。受青藏之光的召唤和风物的滋润。曾经也暗下决心想写一些有影响的散文诗精品,但自身的愚钝和惰性,天份的不足和素养的浅薄,让我时常深感困惑和不安。客观的讲,目前中国的散文诗创作现状,还处于巩固和有待突破上升的阶段,在这种现实背景下,散文诗创作唯有不断地汲取古老民族文化的养分,主动融入现代多元文化的氛围,担当起责任和使命,就像耿林莽先生在《散文诗:以诗为本》一文中所说的,“作为以现代汉语特别是口语为主要语言资源的散文诗,与自由诗一起,肩负着用现代汉语创造当代‘唐诗、宋词’那样优秀诗歌的历史重任。我觉得,散文诗作家要有这种神圣的使命感和创造精神,将散文诗的现代汉语的诗化水平,不断提升至新的更高境界。”
我认为散文诗并不是散文和诗歌的简单拼接,更不是将诗歌之行转换为散文之形那么浅白,个人认为散文诗就是生命在风物中的灵光闪现,就是思想在苦苦思索中的一丝丝火花的碰撞,它本质是诗歌的,更象积淀的诗歌能量在瞬间自由舒展地迸发释放。散文诗是灵魂的神圣而高洁之境,散文诗是自由的抒发,灵魂的美丽穿越。因此,交流互鉴是文学发展的内生动力,让散文诗作品在交流碰撞中洗涤脆弱的心灵,使稚嫩的翅膀增添精神的力量。我相信,不远的将来,散文诗一定会得到蓬勃发展,将打破过去长期沉寂的历史,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闪烁在中国文学的殿堂。
牧风(1970年9月—), 藏族,原名赵凌宏,甘肃甘南人,现任甘肃省甘南州州委宣传部副部长、州文联党组书记、主席。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已在《诗刊》《十月》《民族文学》《青年文学》《星星》《诗歌月刊》《诗潮》《中国诗歌》《中国诗人》《飞天》《山东文学》《北方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新诗近五十多万字。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一百年大系》《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中国当代百家散文诗精选》《中外散文诗60家》《岭南百年散文诗选》《中国新诗百年精选》等多种新诗、散文诗权威年选。著有散文诗集《记忆深处的甘南》《六个人的青藏》《青藏旧时光》、诗集《竖起时光的耳朵》。曾获甘肃省第六届黄河文学奖、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首届玉龙艺术奖、“记住乡愁”世界华文散文诗大赛金奖。鲁迅文学院第22期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创研培训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