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兰央宗
夏隆坚巴沟的夏天
新建的水库还没有蓄水
农民都已搬迁到下游
太阳照在黄灿灿的砂砾上
攀爬到山路的顶端
有一段平坦的荫林路
又有一座白塔,提示你
即将进入远古的记忆
从沟底逆流而上的风
迎合着山势的起伏
盯着我以什么样的心态
走进历史的深谷
远处的山头覆盖白雪
阳光烘烤着裸露的朱砂岩
藏匿过先贤的岩洞
潜伏着古老年代的所有秘密
高处的末法拯救者
和低处的帝国终结者
都在一面陡坡上
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时间的软肋,早已被他们洞开
轻易把后者吸引此地
呼吸他们呼吸过的空气
饮用他们饮用过的泉水
一阵佛铃和法鼓声
从一座新建不久的庙堂传来
抚平我的烦恼而来
一排酥油灯,颤颤巍巍的火苗
表现着各自柔弱的一面
即使激情在燃烧,我的额头
只碰触到地板的冰冷
一段几乎呈圆形的大弯道
谁都没有办法将其拉直
也无法将其填充为一面镜子
那些愤怒的墙壁,绝望的石基
还没有翻过包括我们的这一页
失去虔诚与信仰的土地上
一株仙草都没有底气说出自己的名字
就像这位看守老者
他那蓝色的中山服
蓝色的中山帽
还不能与这个简陋的庙堂
融为原本的一体
夏哇日宗
车可以开到山腰,经一段下坡路
直达山坳里的铁门
青稞和柏木,还有酥油
以商品的姿态
显摆在醒目的位置
宗喀巴大师的塑像
还不是他在此出家时的模样
依山而建的庙宇
像山的眼睛,紧盯着
那一片打过补丁的前山
——后生的杨树林
正在向原先的松树林谢罪
落满灰尘的佛堂里
惟有功德箱略显干净
那些落在壁画上的划痕
还留存着那个年代的恶意
在山口廊道,风经过转经筒
摇了一下山头的经幡
吹来游人的一阵阵喧闹
圣者留下的清净
正在从朱红色的山体向下碎落
一幅经年的黑白照片
记录着过去的好与过去的坏
一盏酥油灯的价格
一袋炒青稞外加一小捆柏树枝的价格
设伏在一副二维码里
而来到这里的人
多半是登高嘻哈一番的闲客
阿琼南宗
说走就走的旅行
源于酒后的一夜畅谈
柏油路和沙路
连续弯路,连续下坡和上坡
都是必经之路,当时间
又回到自己手里
我已路过坎布拉景区
大地朱褐色的眼睑
蓄满着一滩墨绿的眼泪
强加于大山的爱情
在这里分娩电流
沿一条崭新的乡间小路
一头扎向南宗山谷
塔形的柏木侍立两侧
一位少年尼姑,把袈裟伸展在头顶
疾步向前奔跑
绛红色的风吹满整个山谷
一头白色的狮子
在她头顶的天空,追戏云朵
尼姑寺大门,安静地敞开着
一只金黄的蝴蝶
在金色的瓦片里隐去身影
通往观音殿的山路
一直通往湛蓝的天空
悬在峭壁上的云梯
把朝圣的队伍引向蓝天
几位歇息的花甲老人
用拐杖,拄着攀援的喜悦
那是一个古老年代
三位先贤,驮着一骡经书
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是为拯救一个方法论
我今天来到这里
只为这安静的山谷
安静的风
智噶赛宗
一只鹰盘旋于高天的时候
阳光已落到对面的山顶
金顶向河中投下影子
溪水开始郎朗领诵
转山的人们依次上路
一位少女匍匐在陡坡上
轻松把合十的双手
伸展到比身体更远的距离
山坡上的木质阶梯
把低处的人运送到山口
然后把高处的人
又运送到低处的河谷
崎岖的山路两侧
柏木,始终与大地
保持着垂直的姿态
人们行走在大山的掌心
沿右手的智慧线
攀爬到左手的虎口
沿途的山泉、石穴与石缝
都成了一种闯关游戏
向深谷扔下一块石头
都能传回来世的短消息
一阵风吹过山顶,经幡
是朝圣者的最高礼遇
高高飘扬的风马
是天空的微笑,一闪一闪地
面朝所有仰望它的人
快到山口的时候,一只小岩羊
从母群奔跑到人流之中
在我右边的山头,一只山鸽
歇息在徒手可及的岩石上
从它毫不警觉眼眸里
我目睹到了我
和我身后,父亲和母亲的身影
原刊于《贡嘎山》(汉文版)2021年第2期
阿顿·华多太,70后,藏族。译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作曾入选《华文文学百年选》《中国诗歌精选》《中国诗歌年选》等选本,于2017年入选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诗”。著有诗集《忧郁的雪》《火焰与词语》等五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