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一块石头
我是一块石头,一块无忧无虑的石头。
除了雨水,我都可以去爱,因为大海淹没过我。
我对黑夜没有多少恐惧,只是,想睡觉的时候,很害怕明天会马上醒来,所以依旧怕着失眠。
石头!你来过拉萨吗?这里有天地合一的观景台,一颗心可以换取世界的高度。
石头!你知道吗?那些长得野蛮的人,并不狡诈,只是他们的食物吓到了一群人而已。他们的担当能叫醒那些不怕死了的人。他们让那些人变得更加坚强而慈悲。那些真正野蛮的人,狡诈而处世方式险恶的人,也只是少数个体,不是我,也不是你。我们要从中获得爱的美。
一杯六十四度的酒喝下去,你能吐出没有酒精的口水吗?这里最孤独的不是历史,也不是恋爱中的单身者。只要你跪在地上,给自己祈祷一切众生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这世上最孤独的,是人类的思想。
我有困窘的一面,那是我的高贵。
我有强硬的一面,那是我的任性。
藏在一朵莲花里的月亮,你把它放进水里,再去看那一轮月亮,除了看见一轮完整的月亮之外,你还能看见光的形状,但你看不见残缺的一面,因为水能修复光的皮肤。
一口咽下的热水,烫伤的痛感在何处让你体会痛的感觉,你知道吗?烫伤你的肠子,如同一滴泪烫伤你的心那么简单的一瞬间,只会让你感觉到你活着的意义。
石头!你不会走路,如同我怕跌倒。
请你借给我一只手,让我站稳,我会对你说一声“谢谢!”因为爱是人类拥有的公共财产,你我都没有失去可言。
石头!西藏快要天黑时,在美国留学的朋友说:“早上好!”
我想我们在一个地球上。除了时差之外,我们可以改变成最完美的样子,在一个餐桌上,共饮一杯酒。
只要你放下谎言,其余都是来自于人的希望和爱。
地球为了完善她的寿命,藏了很多东西,而我们为了完善自己的生活水平,吃了一部分爱和希望。
你要学会控制情绪,那不是可以吃完的,因为吃完了它,等于吃光了自己。
石头!西藏并不大,我们在世界地图上看见的眼珠那么小的一点颜色,那是高原,缺氧、干燥、荒凉。
你看不见的也是西藏,这一片土地上居住着六个世界——当然,它们都可以共存。
所以,我给你说:西藏完善了西藏的信仰,正如我是有轮回的一块石头。除了死亡,我这里,都不属于佛。
我走了很多路,最后发现,地球装在一群动物织好的巨网里,像条鱼似的,被困在了人性里。我也被困住了。
石头!我想起了一件事儿,有人曾问我西藏冷不冷。我说:“大雪能淹没世界的中心”。
他又问我西藏热不热。我答道:“太阳能晒黑你的心。”
然后,我说:“我看见了带着面具的佛。你看得见我的面具是什么颜色吗?”
石头!每次把你输入书中时,我的心里会下一场雨。一滴滴雨磨损成灰,再洒在书中时,我的整个文字都淋湿的。
我是一块西藏的石头,我背上的不是风,是一只鹰。等飞过了天,它要钻回它的山洞里。
它要等我修成个人,然后,我要给它施舍我的一块肉。
石头!这一年里,我故乡的很多人徒步走到拉萨。走了两千多公里,最后走的“破了的脚趾头,不知喊痛?”。
我很好奇,问了他们一句话。
他们说:“路的尽头,是死亡的重生点。我走遍这一路,就是走遍了自己。”
那夜,我面对墙壁,给你说了很多话,然后把一场雨移到墙壁上。随后,我又怕被雨水淋湿到墙壁上安家的灯光,就把自己赶到外面。最后,我忘记了室内有没有太阳。
如果哪一天我们分开了,我就用我的眼泪反锁自己内心的思念。
你若回头,我也可以打开自己的门,把你装在心里。
但,请不要把窗户当作回家的路。
我的心里有一股气,硬的像一块石头。
我的体内有一个人,她吃着一块石头。
这里的风失去了爱,我只想脱掉一身的孤独。
我是一滴眼泪,只能装下你一个人,没有空间,没有缝隙,只有我透明的心。
因为,这里的夜,除了石头,男人是最孤独的。
石头是西藏的房屋;石头是信物。
石头是矿产的身体;石头是自己。
石头是西藏的拉萨城;石头是信仰。
那一天,她问你时间在何处的时候,你跟她说:“我在人间写完了一个故事之外的天气。”
她问你在何处看见我的时候——
请你把我送到天葬台上,当作期望,摆在那里。
我会告诉时间,我活着的意义……
原刊于《散文诗》(青年版)2020年第4期
图片
昨天我种了一亩土豆,边上建个木屋不大不小,能摆好一切想象。夜里正好睡在一个人的体内,不冷不热,窗户,台灯,眼睛,都关了,剩下就没有人。
把自己关在木房里,胡子长出思念,日日夜夜不停地长。眼睛藏在心里,喝一杯酒,静下心,足够有时间,去读您!原本要邀请诗友,做一个丰富的土豆宴会,搞砸的天气,毁了我的梦。
风醒来,把我也摧毁,我早已预备把腐烂的心脏掩埋在木房下。
神话
我用我来的那个世界的语言告诉你,我总看到我来的那个世界。
我记得我遇见过你,我来的那个世界里我们曾经恋过爱,宣过誓,你说“下辈子你做我的夫人”。
来到你的世界,无论我怎么喊你,你一句都没有听到,原来你早已忘记了那个世界的语言。你变成这个世界的人,变成石头,现在你只会说“不,不,不……”
我想忘记过去的世界,因为那里有我这辈子的诺言,怕别人打开。你送给我的那一对黑白情侣的灵魂,满脸大嘴,像最近的媒体,一言穿心,会杀了我。
你忘记了,忘记了自己。
我们的丛林满山野花,带着你的味道。可你现在的身体里没有以前的味道,这个世界把你摧毁了。用棉花堵住我的鼻孔忘记你,好像你附了我的体,在捉弄我!
丛林里的你
一场冰雹,震醒我的骨架,崎岖的山路上,尽情漫步的风浪,请不要擦去迎春的泪痕,那里有我守护的小篷。
你我就像尘世间最低处的两粒尘埃,偶尔看到彼此的影子,发抖,紧张。凡尘摩心的距离,隔着一扇门。青春的眼睛里,下雪,一杯烈酒足够我再次穿过时光。
内心爆闪的言语,被我的身体围住。
原刊于《诗潮》2016年第7期
跨界
用心抱住你自己,请别放开。小鸟的翅膀还没有打开前,你要坐好,抓紧。梦起飞时,会泄漏出你我想象的那些日子。你用眼神擦掉我,不然眼里会掉下一粒沙子,那是你上辈子的情人。你绝对会说,是你祖父传给你的,那时你只剩一口气,闭在体内,不要放出来。
我在另一个世界,坐在一块石板上,给原始声音伴舞,她们嫉妒地给我说:“请你不要放开说话,吓坏原始的语言。”你最好不要出气,不要出门,满街都是栏杆和车辆,你会忘记你的家。房屋的裂缝传出一个声音,给我说:“最没有出息的人,天天会说别人。”
你去吧!不要回头。
你的船长在拉萨河边等你,你咬着嘴唇不要给我温柔的样子,我在满大街的酒吧,可以交换灵魂,咬别人的嘴唇,只是一种颜色,黑色。我生来不到十月,满头都是黑发,我对黑色不敏感,你走吧!
请不要松那口气,满街都是栏杆,车辆,骗子,假证,酒驾,小偷,你不要出门。这个对宗教无关,和上帝,佛陀,安拉都无关。他们早已不在人世,你就在这里活着,要生活。
追赶
我们家城墙外有一条河,他们世世代代听着那条河流淌的声音。我也在听,但不知道河的名字。古人说:“从前在这里举办过一场战争盛宴,佛陀看到后哭了一世。”也许这是佛陀留给一半人类的一个告知。
这些年我和人群一样,在忙着生活,忘记了听那条河流淌的声音。三年前被人类的文明告知:要撤掉那一块墙壁。从那时起城墙成了一堆废墟,有人路过时还在假装听。我非常思念幼童的时期,听的那么香,谁也不会体会我在做些什么。
早上,大昭寺,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原来这个不可以用文明拆散。回家想了一想,小时候是母亲给我讲说的一个故事,原来在大昭寺可以听见大海的声音。说有人都能听见,我也听了,用我心脏的波浪覆盖了我所有的假象,真的!真的!
你不信,就算了!佛陀真的在这里看着我们的世界,也许是守护我们的信仰。他从小就来到这里,一千多年来,动都没有动过,你只是没有感觉到,你在佛的智慧中活着而已。河水还在流淌,只要用心就可以听到。我们家城墙后有一条河,在流淌。那是佛陀诵经的声音。
鸽子吃阳光
在一所学校门口,我买了一本书,是小学的课本,存了六年。后来去另一所学校拿回来,是初中的作文。放在家里,晒了好几次太阳,又存进一所学校。邻居家的孩子上学时,那本书我给了她,她上了大学,变成了论文。论文监督老师说:“孩子,你出彩!你非常出彩!你给邻居家的梦想修了一扇门。”她跑到操场上,看了看,就看到了我当初放进天空的那只鸽子,在吃草。她问老师:“老师!鸽子吃的是什么草?”老师回答她:“鸽子不在吃草,在吃阳光。”她非常恐惧地给自己说:“鸽子怎么能吃了阳光呢?”世界只剩下这一轮太阳,鸽子吃了,我怎么去看剩下的那些课本?她生来就担心这个问题,老师非常严肃地再给她说:“鸽子在吃阳光。”她也信了那位老师的话,她给朋友说了:“鸽子会吃阳光。”今天,邻居家的孩子的孩子跑过来给我问了这样的一句话:“叔叔,我们操场上的鸽子会吃阳光。”我追问了问题,就得知了。我在那一所学校门口买书时,那位老师也买了一本说,存进了同一所学校。我回家后,还是担心鸽子吃阳光的问题,因为我不能没有阳光,我要读书,我还要很多书要存进很多学校。让老师们读书,不然,证明不了鸽子吃阳光的问题。
空格
我从小对神话敏感,一如对生活。看到这个世界的遭遇之后,更加敏感。因为人类产生敏感的问题太多,我只对神话敏感,只对自己敏感,这就足够了。
最后我不知道什么叫敏感,查了一下字典,是这样写着“生理上或心理上对外界事物反应很快:有些动物对天气的变化非常~他是一个~的人,接受新事物很快◇宗教问题向来是个~的问题。”我变的更糊涂,甚至敏感的没有余地,我还倾向于自身的敏感。
沙冒智化,藏族,原名智化加措,八十年代生于甘南卓尼,自由撰稿人,现居拉萨。中国作家协会员。西藏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参加第十届“十月诗会”。鲁迅文学院“培根工程”首批入选作家。著有藏文诗集三部、汉文诗集一部。曾在《章恰尔》《达赛尔》《岗尖梅朵》等藏文刊物和《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十月》《民族文学》《散文》《西藏文学》《作家文摘》等刊物发表过作品。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被译为英、德、日、韩、哈、西班牙等语种发表。先后获2009年第三届《达赛尔》文学奖、2011年“藏族青年作家”称号奖、2017年首届“吐蕃诗人奖”藏汉双语诗歌奖、 2020年意大利金笔国际文学奖 “外国文学卓越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