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风起

 

又起风了。风里藏着沉闷的钟声

再一次打磨着异乡孑然的身影

 

风是一把锤子,追着想要逃避的那个人

像父亲追着淘气的儿子,老师追着逃学的孩子

警察追着逃亡的嫌疑犯……

 

风不言不语,埋头锻打,将我们

一会儿锻打成魔,一会儿锻打成佛

细碎的思想串成珠子,困住双手和翅膀

 

直到将我们锻打成一把刀

藏在看不见的风里,藏在怀里

藏在袖筒,彼此取暖

 

 

母亲的油灯

 

灯光昏暗,轻微晃动的火苗

温暖。像挂在老屋墙上的照片

发黄,甚至模糊,但心里踏实

 

一盏油灯,搁置多年

被母亲重新点燃。逆流的时光

返回牛背和野菜的根部

 

一群蚂蚁匆匆搬家,几只燕子

衔泥筑巢,一粒种子破土发芽,她明澈的眼睛

窥见:一滴露珠里无数星辰

 

母亲把油灯擦拭成骨骼,脆脆地响

擦拭成月光,盖在我们身上

擦拭成一团火,烧暖一家人的土炕

 

母亲不停地擦拭着,像四十年前那样

重新活了一回,重新擦拭我们兄弟三人幼小的身子

和缝缝补补的日子,满脸光亮

 

 

最美的风景

 

洮河岸边的鹅卵石,覆盖着

细密的泥沙,韬儿将它们淘洗干净

又小心翼翼地归类,摆放

 

阳光拨开云朵,从天空跳下来

在河面上,在浪花里,在韬儿

明澈的眼眸里,飘来荡去

 

像找回丢失多年的自己

我用视频记下这最美的一幕

在异乡的深夜,反复播放

 

梦中,我牵着韬儿,像牵着

另一个自己,不离不弃,一次次笑醒

又一次次,泣不成声

 


在高原

 

像期盼一封远方的回信,高原的春天

姗姗来迟。冰雪消融的地方

苏鲁花用自己的坚韧,一遍遍

弥补生活的空白

 

烟花易冷。我没有奢侈的赞美词

让寒夜拥有足够的星辰和温暖

风的羽翼打开又合拢,像一本旧日记

藏满时光的跫音和梦的气息

 

在一个人的高原上,我埋下冰雪的

晶莹和寒气,也埋下明亮的歌声

我相信,风吹过时,你将亲手打开

这尘封的、这寂寥的、这辽阔的

——山川

 

 

我们的一生

 

高原风大,我们的一生

都在执拗地与风搏斗,与风赛跑

与风抗衡……

直到,彼此都累了,才握手言和

高原风冷,我们的一生

都在风中保持着足够的清醒,足够的冷静

足够的力量……

风,是时刻照见我们自己的

一面镜子

 

高原风长,我们的一生

都在说一阵风的话,做一阵风的事

走一阵风的路……

风,变成我们遁世的隐身衣

从喧嚣的言语间,从难以命名的病痛里

抽身出来,让孤独

成为真实和幸福的一小部分

 

 

秋日

 

草先于树叶枯黄

水更清澈,更湛蓝,但先于雾冰凉

像昆虫,先于你我感知万物兴衰

 

每天清晨,我都要经过一条深巷

苏醒的事物,星辰般寂寥

我们在秋日,却痴迷于落叶以外的事

 

云,在上升,越来越高

高过一对对羽翼所描绘的领地

云,在远行,越来越浅

浅过一次次虚伪而廉价的赞美

 

雪,将要来临。我们都是草叶

任风摆布,较于昆虫,不确定性

只增不减。而在高原之上

我们终归寂然,也终归明亮


原刊于《诗刊》2021年1月号(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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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盛,藏族,甘肃临潭人。甘肃作协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民族文学》《青年文学》《星星》《诗选刊》《青年作家》《飞天》《美文》等刊。出版诗集《低处的春天》《那些云朵》《转身》《党家磨3号》,散文诗集《缓慢老去的冬天》,散文集《党家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