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


在山里,我们感到自己是山的一部分。

一块泥土,或一棵小草。

有鸟啼鸣的时候我们就是那只鸟。

有树枯萎,我们感到疼痛。

朴实的蒙古芯芭在四月开花,

不久锦鸡儿装点起山石。

秋天我们收集种子,

而在冬天,我们经常能看见一些候鸟,

扑扇翅膀朝着南方飞去。


原刊于《诗刊》2020年第11期

入选中国诗歌网 “每日好诗”2020年8月27日



跋涉


我们的脚步带着风沙,行走

是我们的命运。

广袤的区域没有人烟,

只有神,狼群和棕熊

向我们显现又隐没。

我们不探讨终点,

也不踌躇于当下的方向——

脚步即是此在,即是道路。


也许我前世以羚羊为侣,

在可可西里,在神秘的国度,

自由繁衍,奔驰。

我之所想并非虚妄,我之所见只是过去。

我的青藏花园,我的诗之源泉——

我崇拜像青海湖的浪涛一样起伏的韵律,

崇拜像夜空里的繁星一样明亮的诗句,

崇拜一切伟大诗人谦逊而深邃的心灵。

所以从风沙开始吧,从最初的

跋涉开始。


原刊于《格桑花》2020年第4期



夜路


一个冬天的夜晚我们赶夜路,

藏历三月的桃花盐一样的星辰

一个个跳上天幕。

银河,像匕首上那一道反光——

白天下了雪,路面上结满了冰。

 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

而夜路怎么明亮都显得凄凉。

一路上没有什么比寂静

更真实,更纯粹,更恐怖。

我们手拉手,

在心跳和不断陨落的

星辰的追赶中,

奔跑,

奔跑……


原刊于《格桑花》2020年第4期



秋日


秋日走过你的窗前,

步履匆匆,如巨人,如一个

远行的旅客。你想叫住它,

奉上微笑和甜茶,询问它的

来踪和去处,就像江湖里,

寂寞的老板娘。但是它一晃而过,

只留下一个空洞,顽固的背影。


你怅然若失。你望向田野和山岗,

惊讶地觉察到它的陌生,成熟与荒凉。

是的,秋日走过你的窗前,

从你的眼皮底下,卷走了那个青翠

世界,

如同风卷走了,马尔克斯的马孔多小镇。


原刊于《格桑花》2020年第4期




只有风吹过的时候,树

才摇晃一下叶子。

除此之外

它都静立于脚下那片泥土,成百

上千年。


这样并不容易。

假如你了解一棵树

为什么要长高,长高

直入云霄,你就知道

那是它想把行走的梦想

寄托给

浪迹四方的游云。


原刊于《格桑花》2020年第4期




河的发源地细弱到令你惊异——

但若溯流而下,

你就会感觉到它的野心和壮志

藏于深流之间。

它一路扩张,扩张

吞并弱小,联合强大

开拓出无限深广的水域文明。

于是你知道,河所开拓的,

正是你所渴望的,效仿的,

是你站在家乡小河前,

从它寂寞而坚定的歌声里,

感觉到的。


原刊于《格桑花》2020年第4期



银杏树


银杏树是如此美貌而寂寞,

秋天是如此清凉,犀利而辽阔。


在秋风逼催中完成金黄的转身,

在数亿年的歌谣中根茎,又坚固了几分。


仿佛一场古老的梦境,

在顽强挣扎斗争中,从侏罗纪直到今晨。


唯有树下人们的笑声醒着,

黄色的小扇,在那笑声里摇曳。


原刊于《飞天》2020年第11期



鹰笛


它的渴望犹如白昼

始终醒着。

在生命的终点,

它千万倍地感受着蓝天向草原

倾泻的爱情。

留下些什么吧,留下

骨头,

交给牧人,

打磨四孔,五孔或者六孔,

在秋天的山岗,

朝着空旷吹响——

吹响那雄鹰的孤傲和决绝,

吹响那生命的崇敬和挽歌!


原刊于《飞天》2020年第11期



想起


这么快,夏天就消散了,

种子纷纷落进泥土。

在多雨的秋天和萧瑟的冬季,

你会想起马兰花映蓝了整片草原,

金红色的夕阳下,

一只雄鹰,

孤独地朝雪山尽头飞去。


原刊于《飞天》2020年第11期



秋雨夜

 

红色的果实淹没在风里,

昨夜有雨。

看不见的事物将我们缠绕,

在各自的旅途里,永难相遇。

但牵念的总会重逢,

哪怕曾经一瞥,一瞬。

那远去的一边远去一边徘徊在

我们周围。

不要令我留恋,

且让我把逝去的青春,一一

与你分享。


何延华2020.jpg

        何延华,女,藏族,1980年生。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小说集《嘉禾的夏天》。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文艺评论奖、少数民族文学奖、第《飞天》文学十年奖和全国梁斌小说中篇小说三等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