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菩提树
大树覆盖整面崖壁，一块竖起的绿毯
和头顶的高原蓝，色彩波澜无噪杂
青涩小果子，体内蕴藏着风
一碰触就摇晃，或重合于心的起落
落叶把绿意别在命里，与尘一色
蹲下或躬身都是在局促的肉身里
环顾，时光的不等式
一只佛手，伸向岩石
与之千年的修行
要把里头的菩萨请出来
神变日
收起一碗茶水与破裂的碗口
缺失的那面，实则是一道出口
阳光顿时吸走了成片的阴面
那个嘤嘤认错的人，还没学会走路
疼痛时膝盖着地，我并未打算要认出他
一个上玄月，月渐明于天际
风起或云涌，认知受限于视觉的局限
灯盏明目，灯芯开花
一朵白莲浮出水面
像是算准了时间
作画的人
掀开黑色斗篷，把里头的人送到对岸
用一座桥去送别，用一条河做留念
凡尘喜事皆具悲伤，诺言作古不算
理想的孩子附在画笔上
血、肉、皮为笔墨
骨、髓、精为笔杆
骨头的垂感是一个人的陡峭
奋力攀爬的人叩首于地
把愿望摁在地上，种植岩石
固定体内的摇晃
沙堆古堡里住着太阳色王子
他在雪地上描摹生命的轮廓
深红色树
路过一座山，也会路过一棵树
袈裟的红，落日的红，心形的红
依着岩石和砂土，无需过多的雨水
果实只结给叶子，它有好认的名字
无需被谁喊出声，它存在于它的内核
像是某种授记，路人经过它
走向远方，风吹落的果实
用寂静活过来，它没有生死
生死不过是对虚幻的简单敬意
它是我心中的部分面积
我该用什么来替换它的忧郁
原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4期
卓玛拉康
那是一双眼，绿色的？蓝色的？
不，是我看它的颜色，它本无色
我把鲜花插在玻璃杯，玻璃隐去
我看时间消失于静止，提着声音的人
追着自己的影子，走进白色墙壁
石头变成了流动的液体，那些隐秘的声响
风的呼吸，树的呼吸，大地的呼吸
我没有呼吸，是我体内的日月在轮转
我没有流泪，是我体内的大河在起浪
原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4期
山上有座屋
冰雹和麦子静坐，化成岩石
青灰色山脉，或融化或发芽
小屋镶嵌在半山腰，望眼处
日光倾城，野草点头，城市之肺葱郁
布达拉，金色雪山
静默的千年岩画，后缀的油彩和鲜艳
完成无和有的体相
灯盏聚焦在城市腹部，光跳出实体
随意而温润，站在背后的人才能收拢
事物背面的虚实，包括爱意
就像，被这暗夜的深蓝色深深凝目
原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4期
八廓街
路障立了起来，或横在膝盖处
嬉笑的人，无意造伤的人
坐在阴影里，装作虚无
八廓街，用立体切开光的对等
逆行的人，向人群和尘土，践行时光面孔
烟火与痛点，同样会成为火源的按钮
带我穿行巷道的阿佳，带我走了那么久
终没能走进一扇门，收回的空茫
就像初冬的那场雪，齐刷刷地
落满了街角
原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4期
在西藏
左边存放的真身，比手掌小
右边是一个女子，冷冷的指令
一个人的旅程像是一种冒险
过多的不确定，一张通行证
刻画此前的生活和背景，仿佛有所不同
也无所不同
一块石头戴上了鼻环，在阳光下迷路
自言自语成串，在有漏的世间搜索补丁
遮盖缺失的那一面，不执意于缘由
听到上扬的微笑，感知的微妙
对面，正坐着一尊笑颜的度母
薄雾散去，冰雪融化成潺潺溪水
原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4期
恼人的，越发肥美
像村落金黄的麦穗，有序地
在重叠的记忆里沉下了头，风儿
许久不见，垭口的经幡高挂在流动的顶端
归巢的鸟儿迟疑，夜幕催促
又有几许对无明的贪恋，唯有泉水叮咚的声响
此外的都静默着，分享着，那么用力地
消耗着，仿佛为此一瞬
万事就会归零
像奔流的河水，收紧山的腰身
天空虚空，一座桥，一艘船
隔岸的人，渡到天涯
关于色彩，或色彩能溢满夕阳
时间的尽头，只一扇门，风儿
许久不见，初春的花儿屹立在指端
力图放飞的心，来自深陷的部分
像地底累计的年轮
恼人的越发肥美
原刊于《青年文学》2020年1期
星宿之心
1.萨达瓦
聆听的虚空耳，以大海的想象
倾洒爱欲之甘露，在浩瀚时空里
囚禁，一只静默的兔子
和一朵陷在深水里的莲花
生出众多的雪山，以施凉之心
吹熄命中大火
2.萨米玛
游行于虚空的灶火
燃烧第九个从冰面坠落的魂体
第九道光从大地喷发的祥瑞
我卷曲的属性里有一团卷曲的火
吐着冰川般洁净的信子
以炽热之心，遇冷制暖
3.萨拉巴
星宿诞下的一瓢酒
饮者自醉，朝夕间传情达意
归来者丢弃皮囊，众多的肉身
一分归于江河，一分归于海水
妖娆的，在起伏中远行
以船者之心，承载流水之情
4.萨普布
牧笛是牧者的葱茏之手
招揽大地的声音，齐声于原野的狂欢
熄灭飞虫之梦境，火把像一座绚丽的坟场
空中的舞者像花瓣一样坠落
一块木头与另一块木头
以燃烧之心，披着第十二道光
5.萨巴松
水域的百语者
时间之上证明风物的局限
暗藏的玄机，实则有十六光之色
像是被修辞锤炼的耕耘者
万物昏暗蒙尘时，以光亮之心
掘出最闪亮的那部分
6.萨边巴
生长物之母，坠落之温床
倒下无数个自我，海市中鲜有的美景
万物带着作画之手，轻瞄一撇
自生的谷物都在时间里石磨
千层尘埃，“于一尘中尘数佛”
以虔诚之心，四方皆荣
7.萨尼玛
移动的火球里走出三匹马，一匹马
带回了走失的父亲，一匹马
带走了孩子的泪水，一匹马
养在母性的坚韧里，摇啊摇
以童谣之心，我与一只蚂蚁
摇到白云之上
注：藏族传统把一周的时间分别命名为七个星辰——月亮、火星、水星、木星、金星、土星、太阳），诗题即藏语音译。
原刊于《青年文学》2020年1期
那萨，女，藏族，又名那萨•索样，青海玉树人。曾获第三届蔡文姬文学奖、第八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首届师陀小说奖·优秀作品奖、《贡嘎山》杂志2015年度优秀诗歌奖、第三届唐蕃古道文学奖等。出版有诗集《一株草的加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