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风,藏族,原名赵凌宏,甘肃甘南人。已在《诗刊》《星星》《诗歌月刊》《青年文学》《诗潮》《中国诗歌》《中国诗人》《散文诗》《散文诗世界》《飞天》《山东文学》《青年作家》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新诗近四十多万字。曾获《星星》《诗神》《散文诗》《散文诗世界》举办的全国新诗及散文诗赛奖项。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精选》《2012、2014中国年度散文诗》《中国散文诗人作品选2012、2013、2014年卷》《中国散文诗2013、2014年卷》等多种年选。著有散文诗集《记忆深处的甘南》《六个人的青藏》(与人合著,任主编)。曾获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首届玉龙艺术奖等,参加第十五届全国散文诗笔会。系中外散文诗学会理事、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
佛陀之门渐次打开
辽远的地平线在曦光里沉寂。雪已停。飓风吹皱十万雪山的召唤。
鹰隼被烙上雷电的影子,镶嵌在深邃的天际。
桑科被初春吹醒。暗雪斑驳的草原,像一只硕大的雪豹匍匐在地,静静地聆听拉卜楞寺红墙内传递的祈祷。
——十万经卷就此诞生。
安多深处,俄昂宗哲手中的法器传出智慧之音。
众佛齐诵吉祥的经卷,偎依的卧象之山在晨曦中凝固。
佛陀之门渐次打开,道得尔佛乐弥漫草原,浑厚如天籁之音,千万灵魂豁亮。
晒佛台旁人潮涌动,敬仰的心随瞻佛宁静如水。
藏历木羊年的虔敬在数万双眼眸里瞬间沸腾。
此刻的甘南草原,唯有佛的光泽沁润众生。
吉祥之光透过青藏腹地,透过茫茫雪山,透过成群的牛羊,透过寺院由远及近的钟鼓声,在信众鼓胀的脉管里荡起阵阵涟漪。
法号鸣动,佛乐齐奏,诵经之声回旋天地,宗喀巴的玉眼袒露静美和安详。
注释:1、俄昂宗哲,拉卜楞寺创建者,第1世嘉木样大师。 2、宗喀巴,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人。
远古的声音弥漫而来
东迁:吐蕃王子俄松内心的秘密。
一千多年前的某个黑夜,一个部落在阿里古格王朝神秘消失。
为何选择瞬间遁离?迷一样的故事流传至今。
甘青川水乳交融的年代,那个消失的部落已成青唐的主人,北宋的盟友和敌人。
一支劲旅迅疾地撞入青藏东部边缘,在甘加草原落居,从此达力架山下的强劲牧草失去宁静。
唃厮啰把根牢牢地植入肥美的草泽,看着壮美的雪域,拥着美酒和欲望,惬意地舞动长刀,他就是东部吐蕃最强的声音,在北宋羸弱的背影里空前的扩张!
八角古城在我探求的视野里闪亮着。巨大而奇特的城池,一个藏传佛教鲜明的标志,就那样镶嵌在茫茫草海之上。
唃厮啰政权:一张青铜的脸,正在对抗、溃散、归降中滑向宋元王朝的边缘。一切都成为过客,而那古老的八角城在风雪中吹动远古的声音。 宋代征伐的剑戟,触伤了雄鹰坚硬的翅膀,一个游牧部落所向披靡的权力之城顷刻坍塌!
一切猜测和疑虑都随时光滑落,唯有繁殖的牛羊和马匹,遗留的铠甲、箭簇和羊皮之书,还依稀流露出那些零散或完整的辉煌和衰败。
涉过汉唐河流,抚摸宋元绽放的鼎盛之花,穿越明清的沉寂和落寞,实践着佛界的一次次轮回。其实这更像是一曲散落远古的歌谣,平寂中潜藏着激越,故事里掀动着浪花。当高潮匿迹,一切与八角古城贴近的故事,都在时间的凉晒中暗去。
注释:1、俄松,吐蕃末代赞普(藏王)朗达玛之子,因藏王突驾崩,俄松王子携部落迁往阿里,并建立古格王朝。2、唃厮啰,俄松直系后裔,北宋时其势力扩张至青藏高原东南部,建青唐城(今青海西宁)、八角古城(今夏河县甘加乡),范围延伸到甘青川三省。
明代的阳光暂次滑落
大迁徙!一首军民西行的悲壮之歌!
一册山河,明初演绎的史话。
六百年传唱,不舍昼夜。
那片明史浑浊的雪花被我渴求的嘴唇狂吻!
那雪花吹醒朱元璋惺忪的眼,挥手间,“洮州,西番门户,筑城戍守,扼其咽喉。”的诏谕飘落在平西将军沐英的书案,他自负的眼神填满了奢望。
宁静得快要窒息的午后,倏忽间车马如流、商贾如云。阳光蹒跚般挤进洮州卫城,透出沧桑倦容,发出喃喃低语,是诉说“茶马互市”的辉煌?还是讲述六百年前悲寂而苍凉的西迁?是聆听冰冷铁器的撞击声?还是回味屯兵耕田的祥和之美?我在翻捡历史的残章断句中不断拷问自己。
抚摸那些落满沧桑而破败的城桓,明代的战事在记忆的库存里跳跃而出。沐英和金朝兴瞧了瞧残阳里微微颤动的卫城,目光里流露出深邃的剑气。午后的阳光在明将挥动的手指间渐次滑落,迅疾地潜入《洮州厅志》厚重的册页中。
遥看古城,血泪凝固成的浩大工程,横亘在世人面前,那斑驳之躯和灼灼洞眼,透视着西北迁徙演进的沉重印辙。
那一袭西湖水的蓝飘过眼前,是江南灵动的女子吗?为何哼着江淮一带的茉莉花之歌?倏忽间我已置身如梦江南,看那闪身而过的女子,已幻化成一首首江淮的词令,萦绕在脑际。
注释:明初西迁,明洪武十二年(公元1379年),朱元璋为稳固边防,平息洮州(主要指今甘南州临潭、卓尼两县)十八番族之乱,下诏平西将军沐英、都督府奉国将军金朝兴等率大军西征,并强制兵丁家眷随军西迁洮州,平叛后沐英率军民加固扩筑卫城,以备长久镇守边关之用。
飘落在心尖的花瓣
首曲的雪,在灵魂的天空里撒落,芬芳着这个冬天唯一的念想。那是一个想我的人捎来的信笺,里面落满了忧思和哀伤,凋谢的花瓣,带着些许苦涩。
雪天的阿万仓草原孤寂而沉静,远处有狼群出没,它们赤裸的灵魂,只身放逐在娘玛寺旁的桑烟里。
结冰的湿地已被白瓷的花瓣覆盖,风都呜咽了,那友人的问候温暖如春。阿尼玛卿山下的藏寨进入冬眠,远望僵硬的天空,我的思绪凝固,背影在狂雪中站成一块冷铁。
今夜追忆,恍如前世,一段往事在月光下醉卧首曲。想那横卧天际的黄河,在熟睡的玛曲,亮出青铜之肤,于沉醉的梦魇里激荡。
映入眼帘的风景晃动着来世的倒影,在记忆的洪流中叹息。被目光钉在远方的鹰群,重如黑夜的翳云。
心上的花瓣落哪儿了,谁人告知?远处有鹰笛吹动,寂灭了一个牧神的梦,只剩游弋的灵魂,在大雪封河之前粗犷的行走。
羚城寒雪之书
羚群已迷失,迷失的精灵活在传说里。
望着远处静谧的米拉日巴佛阁,我默念诺言,只为完成一路咳血的鸟鸣。
寒雪与梦融为一体,在身体里抒发一群鸟的心声。
没有文字,没有暖神的火种。
滑过苍穹的小小鸟的合唱如莲盛开,单薄之躯在雪的喧嚣中鼓羽献辞,连诗人的沉吟都颤抖了。
羚之街区,沉睡的银庄,青藏的梦。
月光的碎银洒满空旷的工地,照出打工者匆忙的背影。
创业者黝黑的额头,岁月正镌刻汗水的年轮。
鸟的影子跌落在年轻的羚城身上。
请赐予那纤弱的生命烈火的激情,那身躯会涂抹出一段幸福的霞光。
请赐予那纤弱的生命飞翔的力量,那翅膀将把暗夜的眼睛擦亮。
今夜,羚城披上大美的外衣,与我一道寻访灵魂的归宿。
古寺与湖
一座沉思百年的古寺,伫立在松柏掩映的硕大帷幕下。
三月或四月的雨雪蒙住郎木寺期盼的眼神。
虔诚的魂,在钟声的悠扬中站成倔强的风景。
恍如梦幻,我瞧那清澈的眼睛一直醒着。
在青藏的腹地,尕海湖如一段悠长的思恋拍打着游子的心堤。
是西王母遗落的一滴泪吗?
还是格萨尔王爱情地渲泻。
湖水涂蓝了天之裙裾,浩淼的水系发出嗟叹。
水鸟回环,刻骨铭心的恋歌萦绕在草泽。
我的呼吸被一阵清凉的波涛覆盖,只有心跳与白天鹅鼓羽同鸣。
在小镇郎木寺的栖居之地,我谛听到亲人们询问冷暖的声音,响彻在孤寂的周身。
跳动在版图上的故事
一个影子,一个倔强的影子。
与二十世纪初的某个机缘融合,如一叶扁舟,穿越太平洋的暖流,把探寻的目光定格在西部中国的皱熠里。
一九二五年的某个夏日,卓尼土司杨积庆抬起睿智的目光,盛下了金发碧眼者的探寻之欲,这是美国人约瑟夫.洛克与甘南的一次美丽邂逅,一次世界植物探访史上无法抹去的记忆,土司辖区从此成为洛克灵魂的栖息地。
在迭山白水间,洛克昼夜跋涉的身影,掠过人类未知的秘境。“迭部是一座植物的金矿”,洛克发出惊叹。他修长的脚板,徜徉在迭部的心脏,一个人类学家美丽的心跳被描绘成中国版图上的绝美故事。
花草的幽香和夜露的清凉,令疲惫的洛克顷刻苏醒,3790袋物种坎坷的命运,在美国哈佛大学阿诺德植物园培育复活,中国藏区的珍贵物种在广阔的北美、欧洲、亚洲拔节而出,它们是来自中国的,洛克欣喜若狂。俯视那些原始树种和草丛间舞蹈的生命,洛克无法入眠,禁不住大声狂吟,“迭部是如此令人惊叹,如果不把这绝佳的地方拍摄下来,我会感到是一种罪恶。”
八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再一次用心捡拾那些往事的碎片,它们早已消失在烟雨沧桑中,不肯暴露半片亮色。
注释:约瑟夫.洛克,美籍奥地利人,著名人类学家、植物学家,1925年至1927年担任美国国际调查队中国云南、甘南考察队负责人,他将卓尼版大藏经(《甘珠尔》《丹珠尔》)带往美国,现收藏在国会图书馆,已成孤本。
天堂扎尕那的诉说
山神涅甘达哇巨大的手臂,托起扎尕那云端里浮动的身躯。这天堂跌落的如梦画卷,是神居住的地方,人类哑然失声。
那藏式踏板房依旧在沉睡,连同草坡上悠闲回首的牛羊,都似置身茫茫世外,聆听不到那灵石的呼唤。石城就浮现在云海中,东哇村旁的拉桑寺落满阳光,经幡舞动,钟鼓沉沉。
寂静的月光下,扎尕那的传说沉如巨书,层层叠叠,浩如烟海。那会唱歌的石头,在暮色里对望凝视。那石城惊悸的独白,被岁月弹拨成天外的神曲。你,涅甘达哇之子,用天地的精血与尘世媾合。你卓尔不群的身影,是诗人挥剑狂吟的精句,你上帝遗留的骸骨,是画家震颤灵魂的绝笔。
达日、代巴、业日、东哇四位兄弟,那憨厚的笑脸印在青藏诡异的命运之书,手掌里生出大拇指摁开的故事。扎尕那,你就是寂寞的神,竖起坚臂呵护千年的家园。当钟声悠扬,晨烟飘曳,你就是一座灵魂的居所;当暮鼓响起,夜岚临近,你就是飘动在月光下的奇迹。
云中浮现的郎木寺
云中的郎木寺,是众佛驻足的天堂。
在初夏的某个黄昏,在白龙江之源,沐浴斜阳苍凉,穿越千年圣迹。
雪覆盖的心灵,洁净而安详。所有寻找的眸光,在互联网中打开了郎木寺鲜活的脸庞。多少虔诚的心在仰望中跨过高原湖泊,成为一碰就响的水。众人的心匍匐在地,瞬间感受郎木寺小镇神秘的引力。松柏掩映的石径通向佛界的深处,通向心灵的轨迹。我低沉浅吟,忽觉佛的慧眼环绕周身。
有插箭祭祀的海螺声传来,不时敲打我发红的耳鼓。半山上的仙女洞烟雨迷蒙,湮没了游客膜拜的路。
车过西高原
远望高原盐湖密布。车子在青海湖畔急切地飞驰。
距离格尔木还有百里之遥,我已经感觉到青盐晶粒跳动的模样,看到遥远处的戈壁滩上一条幽蓝的飘带与天空相接,蕴藏着少女般的羞涩。
远处成群的牛羊如飞动的灵石,在我眼前豁然一亮,大量的马匹快如闪电,在沉闷的浓云覆盖下纵横驰骋。生命在巨大的青海高原上显得异常渺小,与自然不断抗争的生灵让人油然产生一种敬意。在美丽的高原上作美妙的梦,只因那神圣的湖和心灵一样洁白的盐让我留恋,难以自持。
飞翔,在千里草原上飞翔。游曳,在一片幽蓝的湖上游曳,这里妙不可言的奇景时时暗示着每一个虔诚而执着的生灵。青海湖,令人神往的湖,你是青海高原心脏的跳动。忽然间我又想起海子对青海德令哈的描述,“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冬日里唱一首古老的歌
弹唱些什么呢?在这个冰凉的夜里,四野塞满了萧瑟之气,随处摇曳着孤寂。
风雪之夜,独自一人徘徊在小镇上,昏黄的街灯象庸懒的月光。我缓缓地感觉到一种世外的亲切招唤,一种温暖的呼吸,流浪的人神色凝重,何处是慰藉灵魂的驿站。
远处酒吧里有人哼着一首古老的情歌,为何如此凄凉?就如同上个世纪中叶从岁月发霉的草丛间传来一声叹息或乏味的爱情。
想起一枝梅,始终在风雪之中尽情的绽放,它想借这冬天的寒意释放内心的热情和少女一样的情愫。梅的周身落满雪的残迹,成为一种美丽的伤,这种梅在深夜的情歌中溢出香味,不时撩拨着一种欲望。
这是冬天最后的雪意,谁也无法阻挡它汪洋恣肆的渲泻。在冬天的最深处,我携一壶浓烈的青稞酒,与友人一起唱一首最古老的酒歌。窗外的雪,正试图通过劫掠的方式,洁净这充满污垢的幽黑之夜。
河西风电之梦(四章)
1
远望那茫茫戈壁,古丝绸之路千里黄金通道,成片的银白色风电装置如大鸟在晨曦中泛动着翅膀,鼓羽之声似在沉吟河西走廊风电之梦骄人的诗行。那是汉唐使者西域探密千年的奢望,是敦煌飞天神女婀娜舞袖的长歌,是萨迦班智达与阔端凉州会盟的祥和延伸,更是边塞诗人粗犷而豪迈的大漠吟唱。这极度抒情、极度震撼、极度雄浑的河西六郡风电能源的大手笔!
2
瞧,那直插苍穹的巨型长臂,犹如一颗颗银色的树桩,在硕大的帷幕下熠熠生辉。这是河西走廊的腹地,嘉峪关城楼隐约浮现,飓风皱起,旷古戈壁上这一排排闪着生命亮色的风电之阵,是在用汉赋和唐诗的形式诠释着创业者的一个又一个奇迹。
3
祁连山的雪水消融不了厮守河西的神鸟的银翅。
大漠孤烟弥漫,血色残阳消退不了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创业壮举。汉唐雄风铸就了河西走廊汉子坚韧的信念和永不言败的气魄!静寂安详的佛陀,反弹琵琶的飞天,一切信仰的目光都陪伴着河西风电能源带给民众的福祉。
4
千里河西走廊,自古演绎着神话和传奇,车辚辚,风萧萧,狂沙吹动,终掩不住陇上人新世纪创造的风电神话和一册山河的辉煌!
它就是汉赋唐诗里最动人魂魄的一段激昂抒发,不,它更像飞天神女琵琶弹拨的一曲曲美妙而扣人心弦的韵律。我侧耳倾听,遥远处那一群群银色的鸟儿正鼓羽齐鸣,那声音浑厚而清脆,海潮般涌过整个河西。
以上作品分别发表在2015年《散文诗世界》第3、4期,2015年《散文诗》第1期,2015年《星星.散文诗》第6、10期,2015年《中国诗人》第5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