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念珠


摸摸看。我左腕上盘踞的木质念珠

摸到我祖先发烫的额头了吗?

你或许不知道:我也是木质的

能从我身体里挤出来的,也只有火


我佩戴我的祖先。佩戴他们的荣耀

佩戴他们的屈辱

我佩戴一粒粒火焰的心

佩戴枯木眼里,欣欣向荣的春天


你摸到了吗?我这木质的一生

只适合做一串念珠,在佛经里行走

可是,你一定要记住:我还有火

我一直想燃烧自己


原刊于《天津诗人》2022冬之卷



鹰的诉说


飞翔着死去。把宿命埋在天空

有朝一日,我不小心掉下来

请带走我的尸体

记得把我的灵魂还给我


我想要去地上觅食

可头顶的太阳,它在召唤我

我得往更高的天上飞

去衔一粒阳光的种子

在明媚之中,安置我


命运也想吞掉我

我只祈求:

羽毛化成大雪

在天空安葬我


原刊于《天津诗人》2022冬之卷



马背上

 

马背上住着风。住着雨

住着缰绳里的远方

拴好草原的辽阔,再把马蹄下的尘世

踏响

 

好的骑手,不用暴力的鞭

好的骑手,怀里装着路

好的骑手,把马举得比自己还高

 

马背上住着好的骑手


大多数时间

骑手上应该住着马


原刊于《天津诗人》2022冬之卷



雪域


奔跑的雪域,我愿做你胯下的马鞍

愿十指攥紧的拳头撑起你


在你茫茫白雪的纸上,怀孕十万亩花朵

用十万亩花朵收住你的心


群山无用。只能盛放你的孤独

听我一言:叫醒你孤独的心上沉睡着的马群

它们替你奔跑


看看——

每座寺院,都是你的拐杖


原刊于《天津诗人》2022冬之卷



拉卜楞诗篇


    这并不是关于拉卜楞的诗篇,这是关于灵魂的诗篇。我发愿:穷尽一生,我都要在纸上消耗我的虔诚。

——题记


            1

只要动笔,总有鹰从笔端起飞。

我酝酿的有关拉卜楞的诗篇中,鹰是必不可少的。

我的行文里,用鹰过多,有无病呻吟之嫌。

不瞒你说:鹰是天空的心跳,也是我诗歌的脉搏。

没有鹰,天空失真。


            2

想写活一堆死字,谈何容易。

我写下的黑字有赭色骨骼。

行路难。那些奇形怪状的词语阻挡着我,

甚至威胁我,想让我跪地求饶。

这让我的诗闷闷不乐。

我在文献里翻到的拉卜楞不足为信。

至于我写下的词语,都是从鹰的身体里获取的。

我想呈现给你的,并不是历史的细枝末节。

你要好好看看我,怎么在人间行走?


            3

鹰的出现,使天空多出了太阳。

多出来的太阳,会是我即将书写的拉卜楞吗?

我不知道。

但我确定:那多出来的天空,

一定是用来装下所有雨水的。

发光的金顶,顾不上看。

我正在寻找阿旺宗哲大师的祖父梦见的那枚

从天而降的白海螺。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所以可能会让你失望。

梦里出现的白海螺,岂能在现实中找到?


            4

鹰是天空写好的句子,被我放进诗里。

词语用黄昏辨认我。

拉卜楞呢?当然是我诗歌的肖像。

成群结队的僧侣,逐渐在我的诗歌里减少。

我被词语困住,当我起身离开时,已是夜晚。

月亮还在群山后面,没打算接见我。

而芸芸众生的星星们早已在天空窃窃私语。

不得不说,正是夜晚收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星星。


            5

鹰是我诗歌里的闪电。

大片的诗歌干旱、枯燥且无病呻吟。

最想写的诗,我还没来得及留在纸上。

试问:囚禁在纸上的,怎么会是诗呢?

仅仅是字的尸体。

我想拜托鹰把那条叫桑曲的夏河,

引流到我的纸上。

让我的纸上,流淌大河。

就算我犯下写诗大忌,

我都要说:一万盏明晃晃的油灯,可以省略。

没灯时,我才能更好地目睹夜晚。

星星呢?

权当是我留在纸上的假象。


            6

鹰:一部打开的经书。

我一边试着辨认,一边忙着删诗。

你现在看到的是诗的骷髅,灵魂早已扬长而去。

我的一生都在雕刻鹰的墓志铭。

即便我钟情于鹰,我也要毫不犹豫地说,

鱼不适合水葬。

吉祥结上,我见过鱼。

鱼让我们迫不及待地把网撒进水里。

时间的箭簇上,所有生命统统指向死亡。

我的措辞过于消极。

作为补充,又把轮回之说轻微地提了一下。

不磕头了,我的膝盖受过重伤。

让你心悦诚服,太难。

我也说不清楚,我额头到底有没有拉卜楞?


            7

没有鹰的天空是不完整的,如同纸上没有字。

语言的庙宇大面积坍塌。

你根本不会知道,写诗是一次次地冒险。

要让高傲的心,为谦卑的文字下跪,太难。

我想问你:你会反反复复解读我诗歌里出现的白塔吗?

火焰在灯盏上,完成自己。

我想:只有走出纸,诗才有可能完成。

我此时出现在拉卜楞,

似乎更像是为了满足扩充我词语的野心。

而此时,我诗的中心,正好形成。


原刊于《格桑花》2022年第三期



金嘎乌(节选)


            72

金嘎乌,我有足够的雪迎接冬天,

也有足够的星星迎接每个夜晚。

一语不发,不代表我是沉默者。

我必须跟现实叫真,跟现实较劲。

能发出多少声音,尽量发出多少声音。

写诗的人很多,

他们只知道才华当钱花,

可他们并不知道怎样才能写出好诗。

仅有点才华是远远不够的。

写诗,更需要一支健康的笔。


            74

金嘎乌,雨是从半夜开始下的。

我毫无睡意,只好卧床听雨。

我没有刻意要把雨带进诗里的意思。

相反,我殷切希望阳光出现在每一个阴天,

同时也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温暖那些需要被温暖的灵魂。

面对雨,我别无选择,

只能把伞一样的思想留在雨中。

活着,就要承受大雨,

并欣然接受大雨。

我等雨停下来。

然后,跟他们好好讨论雨。

以及雨中的我们。


            77

金嘎乌,命运咬了我一口,

我在惊恐中寄去的风马你收到了吗?

语言之针穿过我的身体,

把我的命运与纸紧紧缝在一起。

好好看看我在太阳下晒黑的脸,

也好好看看我写下的白云。

请再捎这些白云给天空吧!

顺便给我受难的鹰兄搭个巢。

告诉鹰,好好飞。

我拿着纸,好好站着。


            80

金嘎乌,我刚参加完蚂蚁们的座谈会。

提前离席,忘记合影。

我蜷缩在一个角落,也像蚂蚁,

努力用一片树叶遮蔽自己。

生怕被众人瞧见。

我没有要取笑蚂蚁的意思,

蚂蚁也有自己的使命。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读懂我的行文,

我自己一直也没明白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有用或无用,是一个问题。

有意义或无意义,也是一个问题。

有意义的,对他们未必有用。

我只好用文字给那些无用的,找意义。


原刊于《特区文学·诗》2022年第二期

诺布朗杰3.jpg

        诺布朗杰(Norbu Namgyal),藏族,甘肃舟曲人。作品散见于《诗刊》《民族文学》《飞天》等杂志。出版诗集《拾句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