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长篇英雄史诗《格萨尔》,以其浩繁的卷帙、丰富的内容显示出多方面的价值,被称为了解藏族古代社会的百科全书、亚洲的《伊利亚特》。近年来,对史诗的研究已延伸至古代藏族社会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习俗、社会形态等领域,而其生态文化也以其独特视角和特殊形式从千年以前存活至今,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生态文化的研究和生态观念的传播是一项有益当代、惠及子孙的事业,如果我们的学术工作能够融入现实社会,对其发生哪怕些微的作用,也是值得付出的。基于此,本文拟从珠牡与仙鹤的关系,试析《格萨尔》的生态文化。

珠牡与寄魂鸟仙鹤
珠牡是岭雄狮大王格萨尔的王妃,她有3只寄魂鸟仙鹤。在霍岭大战中,霍尔白帐王入侵岭国,用武力抢珠牡到霍尔国后,逼珠牡做他的王妃,珠牡宁死不从,招来3只仙鹤,血书格萨尔,遣使魔国,请雄狮大王前来相救。3只仙鹤历经千难万险,抵达魔国并把格萨尔从噩梦中唤醒,向他陈述岭国的灾难、珠牡的不幸,完成了使命。
《霍岭之战》上部中,对这一情节叙述详尽,语言优美、言辞恳切,感人至深,引人入胜,特别是仙鹤给格萨尔所唱的歌,直逼雄狮大王的错误和缺点,中肯而富有哲理。在当时尚处于发展时期的奴隶制社会,格萨尔既是神子又是王,人们除了对他顶礼膜拜外,无人敢指责他,于是史诗的作者们匠心独运,通过这种鹤人对话的形式,以鹤的旁观者身份和与人类平等的位置,指出神子格萨尔王的缺点,提醒他不应沉湎于酒色、萎靡不振,应该振作起来,奋发图强,实现宏业。这样,既保证了格萨尔这一人中之王的至高无上地位,又体现了神子人化后的现实性和普通性。
这种源于神人一体而产生的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与矛盾,通过第三者来调和处理的事例,并非只此一例。值得注意的是,它所表达的一种思想,即鹤与人平等,人类不是地球的主宰者的朴素意念,今日正在为越来越多的人们意识和认识到。

仙鹤歌诗中的审美情趣
工业革命以来,人类仰仗其在自然科学领域所取得的成果和实力,开始了对大自然的肆无忌惮的攫取和掠夺,这种行为在短期内给人类带来了无法想象的财富和发展。但是,延至今日,我们再也找不到一处干净的空气,人类文明与自然间的矛盾对立已经日益尖锐。生态危机已经由局部到区域,由区域到全球了。
每念及此,我想起了千年以前的格萨尔和他的人民所持有的生态观。这并不是说人类又要回归到被动敬畏自然的原始生活中去,然而,如果谁能体味到自然和生命的原始意味,并以此为基点向前发展,谁就能走到文明的前沿,那么,作为一种文化,也就显示了它存在的价值。
“长颈神鸟白仙鹤,长翅一展腾向空,秀腿点地立人间,长喙啄食神韵美。”这首在藏区妇孺皆知的《格萨尔》歌诗,所展现的仙鹤扶摇千里、出尘绝世一般闲雅高贵的姿态,包含的不仅仅是对仙鹤的赞美,更重要的是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直接反射于人的心理深层,换言之,通过珠牡王妃内心对仙鹤的嘉许,完成了一种审美透视。这种透视具有动感美,使人感受到文化对于人的审美情趣的决定作用。
珠牡王妃奉仙鹤为自己的寄魂鸟,与她相伴随,共患难。而藏族民众直到今天,仍称鹤为仙鹤,恭敬不亵,其意蕴之深,发人深思。

良好的湿地生态
鹤的生存繁殖地为湿地。湿地是地表多年积水或土壤层水分过于饱和的地方,上面长有特殊的沼泽植物,有的湿地有一定厚度的泥堆积。《礼记•王制篇》中把水草所居之处,称为沮泽或沮洳。湿地也是海洋湖泊江河与陆地的衔接地带,又叫潮间带。鹤与湿地相依存,被称为“湿地之神”,科学家把鹤视为湿地生态系统中敏感的环境气压表和指示物种。
鹤之类水禽数量的多少,是湿地生态环境好坏的一个标志。湿地生态环境的好坏,与人类的生存空间息息相关,据计算,一公顷湿地一天可产生氧气600公斤,吸收二氧化碳900公斤。它不仅可以涵储水源、净化水质,调节气候,也是河流补给的重要源泉。如长江南源当曲,其上游河段有60公里蜿蜒于大片沼泽地带,受水不少。在一定意义上,湿地可说是人类文明之源。
《格萨尔》是以古代青藏高原各部落、部族多元整合、趋向统一为背景的英雄史诗,除了珠牡有仙鹤外,霍尔白帐王也有4种鸟,湿地“招鹤回”的景象多次出现,这些在客观上也说明了当时的环境状况和湿地之多。另一方面,鹤与湿地的关系也为我们探索格萨尔的具体活动区域提供了一条线索,因不属本文范畴,不作分析。
据科学考察队考证,柴达木盆地是大面积的沼泽区;藏北高原地区海拔高,气候寒冷,沼泽广为分布,在近代冰缘气候影响下,江源地区广泛分布着多年冻土,地形封闭,排水不畅,发育了大片沼泽。按照现在世界上约50%的湿地已消失的情况往回推算,《格萨尔》时代良好的湿地生态状况就可想而知了。当时的青藏高原是鹤等鸟类珍禽的避署之地和天然乐园,这在现今青海湖鸟岛的景观中也可见一斑。

重视生态 保护生态
在史诗中,重视生态的例子并不仅限于珠牡与仙鹤,霍尔国入侵岭国时,曾严令各部不准砍伐树木、破坏草原;交战双方的将领互通姓名时,也极力赞美自己部落居住的生态景观,引以为豪。特别是岭国大将贾察和霍尔国白帐王之子拉俄交战时,拉俄处于求和心理给贾察唱的歌诗中,一语道破了《格萨尔》生态文化的天机。他唱道:“世间藏土高原上,不能平衡无一物,地气成为天上云,雨水滋润广阔地,云雾平衡由此生。夏水遇寒结成冰,冬冰被那夏日融,冬夏交替生草木,冷暖平衡由此生。”
歌诗中没有关于环境道德或生态伦理的探讨,也没有人类中心或人类中心主义的争吵,更没有利欲熏心者拿着屠刀潜入可可西里滥杀野生动物的野蛮、丑恶行径,只有对事物运动的一般规律的朴素认识,并将其付诸于生活实践所得到的人与自然的和谐与平衡。这一文化现象,直到今天仍然深刻地影响着藏族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放鱼归湖的动人故事还在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