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宫一角

       都说佛门乃清净之地,但位于北京东北二环的藏传佛教喇嘛庙——雍和宫,却是这大都市最喧嚣的地方之一。平常日子这里就门庭若市,每到上香吉日,如临大敌,需动用数百名警察,维持秩序,疏导交通。这座与紫禁城规格相同的皇家寺院,曾走出雍正、乾隆两代帝王,被乾隆自夸为“跃龙真福地”。今年恰是龙年,大年初一和正月十五,早上7点,队伍就排到宫门1公里外的北新桥;雍和宫大街在这两天都实行了交通管制,地铁经此甩站不停车。站在二环边的高楼向下俯瞰,只见人潮汹涌,香烟旺盛,场面蔚为壮观。

       雍和宫如此热闹,一是因为人们相信这里风水绝佳,许愿灵验;二是近年以雍正为主角的电视剧火热荧屏,不少年轻人前来瞻仰“四阿哥”谈情说爱生活战斗过的地方。历史上的雍和宫并没多少浪漫情调,从雍亲王府到皇室寺院,这里曾是权力斗争的舞台,是皇权与教权博弈的道场,是沟通中央和蒙藏的要塞,如今是处在黄金地段车水马龙中的“京城必去景点”。本该出世的庙宇,却落入尘嚣漩涡,帝王雄心和世俗欲望,在这里翻滚了三百年。

       四阿哥夺嫡的指挥部和修炼场

       走进雍和宫,穿越乾隆御题牌楼,行经200米长条石铺成的御用辇道,过昭泰门,便到了雍和门殿,只见大殿三座门均饰以金色门钉,纵横各九,八十一颗钉象征皇权至高无上。如果不是殿内的弥勒佛,院中缭绕的香烟、转经筒、风马旗,人们看不出这是一座喇嘛庙,而会以为这是一座皇家别院。这里的确曾是雍正皇帝的行宫,在登上皇位之前,他在这里居住过30多年。1693年,康熙将明代内监官房所在的地皮赐给25岁的皇四子胤禛改建贝勒府。这里至今还保存有明代遗迹,如雍和宫大殿前的须弥山模型。这须弥山由青铜山体和汉白玉底座两部分组成,通高2.76米,为万历年间掌印太监冯保供奉。人们认为把硬币扔上去能求得好运,这里常年聚集着投掷硬币的游客,尽管须弥山已被铁栅栏围起,还挂着禁止投掷物品的指示牌。

       1709年后,胤禛被封为雍亲王,贝勒府也升级为雍王府。今天,游人由南进入雍和宫大门,一路向北参观正殿、永佑殿、法轮殿、万福阁、绥成楼,会感到地势越来越高,据说这是四阿哥改建王府时有意的设计,颇有风水讲究。当时在雍和宫的左侧有一座柏林寺,民谚认为住宅建在庙的右边不吉利。胤禛当贝勒那些年,他本人和生母都不太得志,晋升为雍亲王后,他马上预支了两年的亲王俸改建王府,把府邸北部地基垫高,绥成楼的殿基比天王殿足足高了一丈九。如此便可凭高雄傲视柏林寺,占尽“上风”。从这种建筑布局,可以看出四阿哥步步为营的潜龙之志。

       清宫戏历来是古装电视剧的热门题材,而“九王夺嫡”是热门中的热门。从十几年前的《雍正王朝》,到最近的《宫锁心玉》《步步惊心》,康熙九个阿哥争皇储这台惊心动魄的宫廷大戏,不知道被演绎了多少回。大多数读者都已了解,城府颇深的四阿哥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策略。原皇太子胤礽因过早觊觎皇位,犯下大逆不道的过错,被康熙两次废黜,康熙深感痛心,从此,哪个皇子流露出争储的野心,他便厌恶排斥谁。四阿哥把准了父皇的脉,当八阿哥广交朝臣高调运作之时,他躲在府邸韬光养晦,当起富贵闲人,自号破尘居士,表明自己看破红尘。他表面退隐,暗地与隆科多、年羹尧等共商大计,就连在府中和他谈论佛法的和尚性音、文觉,实际上也都是他的幕僚,为他争夺帝位出谋划策。

       关于四阿哥秘密争储,传得最神乎其神的是他在雍王府里建立了特务组织,招募江湖高手,四处刺探情报,铲除异己。清末民间小说甚至演绎出“血滴子”——雍正特务组织专用的杀人暗器,能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另据传说,雍正登基后,雍和宫仍然是特务总部,宫内还修了一条地下暗道供特务人员出入。但今天的雍和宫毫无暗道痕迹,不知道所谓暗道是后人杜撰,还是乾隆为保父皇名声而毁弃。

       雍正的藏传佛教情结

       雍正修习佛法,也并不只是掩人耳目做做样子。登基之前,八阿哥呼声最高,十四阿哥被封大将军王后来居上,四阿哥压根不是焦点人物,他怎能不着急上火?也许借佛法平和心态,才有利于他稳扎稳打,不致乱了方寸。雍正继位是否合法历来是民间和史学界一桩悬案,但韬光养晦的胤禛后期逐步得到康熙信任是不争的事实。

       “兴黄教以安蒙藏”是清朝对待藏传佛教的基本政策。明末清初,以五世达赖喇嘛为首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即黄教)击败其他教派,一统西藏地区,还在蒙古地区广泛传播。当时满清刚刚入主中原,脚跟未站稳,必须和蒙藏搞好关系。康熙三十二年(1693),清政府册封格鲁派地位仅次于达赖喇嘛的其它活佛,既表明清朝尊崇黄教,又能削弱达赖喇嘛的势力,防止宗教领袖擅权。

       在册封的活佛中,康熙最看重二世章嘉。青海是沟通内地与西藏的交通要道,而章嘉活佛的母寺青海郭隆寺,即后来的佑宁寺,是格鲁派在青海地区修建最早、最有声誉的寺院之一。康熙帝并不像他的儿孙雍正乾隆那么尊崇佛法,打心眼儿里,他对喇嘛并无好感,他曾说“蒙古之性深信诡言,但闻喇嘛胡土克图、胡必尔汗,不详其真伪,便极诚叩头,送牲畜等物,以为可以获福长生,至破荡家产不以为意。”康熙唯独对章嘉活佛心悦诚服,不仅因为他所在的青海母寺具有战略意义,更因他个人修养和理论水平很高。章嘉活佛28岁在拉萨讲经就轰动一时,西藏喇嘛都争相拜他为师。1693年,二世章嘉奉诏赴京,此后20余年穿梭于清廷与蒙藏之间,为沟通中央与蒙藏立下汗马功劳。1705年,康熙封章嘉为“灌顶普善广慈大国师”。这是清朝唯一加封为国师的活佛,康熙虽然封五世班禅为“班禅额尔德尼”,也只是延袭元明旧制的封号,并没有尊为帝师。

       连皇阿玛康熙都推崇的大师,修习佛法的胤禛自然要向他求教。跟活佛一比,胤禛发现他早年来往密切的汉传佛教僧人水平都差远了,他对这些禅僧的说教心存疑虑,往往要请章嘉活佛来为其判断是非对错。据载,在章嘉的指导下,胤禛花了几年时间到了“透三关”的境界,章嘉称赞道:“王得大自在矣!”活佛的这一句肯定,使雍正和历代崇佛成癖走火入魔的帝王有了境界上的本质区别。当然,这种说法也不可全信,如果他真到了“虽五欲当前,亦运用自如而不失本性”的境界,又怎会为巩固统治将他的八弟、九弟及其党羽赶尽杀绝,将十四弟囚禁终生?帝王雄心,岂能勘破红尘。

       本文原载于《文史参考》2012年第4期总第52期(2月下),内容系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