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我而坐。在诺大的创作室中,一屋子的写生作画笔洗纸墨在默默的看似有点凌乱地摆放中,无声地散发着只有属于它们世界的色彩语言,她被包围其中,安静地叙述,就像她那剪韧纸张发出来的声音,细细簌簌又清晰灵透,我只有按落浮尘听她......
 
一、萌芽

        多么好玩的小纸人啊,从嬷嬷的手里,一把剪刀、一张纸片,剪巴剪巴,就出来了一个纸人。小苏梅心里一动,接过来,摩挲细看,小纸人头冠垂穗、小鸟、耳坠,配上圆圆的脸庞,好玩极了,可怎么没有眼睛嘴巴呢?又没胳膊,一个直筒长裙,像嬷嬷的裙袍,又没有嬷嬷的灵便。

                嬷嬷,哈尼卡还没眼睛呢。
                不能有眼睛。
                嬷嬷,哈尼卡还没有嘴呢。
                不用嘴巴。
                那怎么吃饭啊?
                它不吃饭。
                ......


        哦,这就怪了。人是有五官的,为什么哈尼卡不给它长嘴、张眼睛呢?
        小苏梅的第一个玩具就是哈尼卡,是嬷嬷做的,教会了她。她没有别的玩具,就有这样的纸人,天天在炕上,摆来摆去,捏起哈尼卡的头部,点点点,替它们说话,吃饭睡觉、干活挤奶、串门、过年磕头,都由苏梅点点点,替它们忙。嬷说,妞妞,不能跟哈尼卡说话,要替它们说话。为什么耶?不为什么。小苏梅记住了,就这样玩下去。旧的哈尼卡坏了,做新的。可是纸多么少啊,嬷嬷糊窗户剩的窗户纸、旧报纸、香烟纸、还有爸爸偶尔从学校带回的金贵稿纸、作业本什么的,真不多,可也够她剪了。她喜欢哈尼卡,也喜欢做哈尼卡的纸张,窸窸窣窣的,细细地跟她说话。她懂得那纸的声音,尤其那金贵的稿纸,声音好听极了,像画上的仙女,仙女才会有有那样悦耳的声音吧,不像那厚厚的窗户纸,像走不动的老人,发不出明亮的声音。她摩挲着纸,珍藏着纸,相伴哈尼卡,走在短短的童年路上。
        是谁来了,谁、谁、谁?几个都脱了鞋,上了炕,偎在嬷嬷身旁。冬日的阳光照在暖烘烘的炕上,也照在她们身上,光栅里微微的蒸气像水纹,细小的灰尘飞舞,嬷嬷拿起剪刀,又开始给她们剪纸人了。孩子很们安静,等待那一张张纸片,转眼就变成的纸人。嬷嬷展开手中剪好的哈尼卡,那么古朴、美丽、精致,小苏梅的心,似乎被嬷嬷温柔的手摸了一下,感动极了。
        多好看呐!
        我嬷嬷也会。
        我嬷嬷绞的也这么好看。
        我嬷嬷还会绞孔雀呢。
        孩子们赞叹着,都不想让自己的嬷嬷落在后面。
        是啊,达斡尔女人谁不会剪哈尼卡呢?不会剪哈尼卡的嬷嬷还能做好什么呢?
        游戏开始了,摆家家,过日子。
        女孩们各个从带来的小匣子里拿出拍扁的哈尼卡,一吹,让它站起来,再用药盒子、火柴盒、小木块摆出屋子,炕琴、桌子、厨房、院子。院子里还有牛马、大轱辘车。她们捏起哈尼卡的头部,点点点,移动她们,说着话,串门做客、求亲操办婚礼、采柳蒿芽、种稷子、荞麦、挤牛奶、劈柈子。男人骑马出去打猎、赶集购物,女人干家务。有时还发生邻居、家人吵架,然后去调节、评理。日子里听见看见的,所有家人的行为,都模仿了。日子里没有的,缺少的物质,达不到的愿望,也都在家家里得到了。家家,也是满足女孩子们穿不着好看衣服的给予之地。
        奶奶说,你们多好,我们那时候,玩的是小芦苇、细棍儿、桦树皮做的哈尼卡,哪像你们现在,还有那么好的写字的纸。
        这还好呢?小苏梅想,以后长大了,我要用更好的纸做哈尼卡,还要......还要......奶奶你等着看吧。

 
二、“中华巧女”

        儿时的时光趔趄着飞,飞得快,也飞得慢,苏梅装点成小大姑娘。那些跟她一起玩哈尼卡的伙伴们,玩着玩着,都把哈尼卡玩丢身后了。她“玩”了下来,不仅停在玩玩、迭迭、画画、剪剪上,还遇见了纸里的灵光,听到哈尼卡瓷一样的声音。她更加迷恋纸的声音了,迷恋剪刀曲曲弯弯剪出的哈尼卡,在幻化的纸艺中,孕育出心中的一个个小鸟。
        参加工作了,是个可以继续手指上事业的文化部门—文化馆。年轻人是一定要好好工作的,要积极肯干,无论干什么。老师发现了她,一位颇有造诣的有着内蒙古师范大学资历的师长索布德老师,苏梅从师学艺,并得到老师的很高期望,和严格要求。苏梅也不含糊,所教内容一点就悟,儿时的基础,也在学习中融汇贯通,生出翱翔的翅膀。也是嬷嬷那知识女性温文柔雅的秉性,潜移默化了她,教师爸爸的严谨学风影响了她,苏梅坐得下,耐得住,心到之处,指尖上的灵禽异鸟、娆丽花妍、草木枝叶,环钏头簪,禾谷穗粮、动物犄角、垂垂耳坠诸多样式,很快就能一剪成功。看那哈尼卡头饰剪纸,几百个不见重复,头饰和哈尼卡的高贵繁华、都在了默默含蓄的张扬之中,趣向灵魂的指向。她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在后来很多的剪纸群中,一眼便能认出,那是苏梅纸艺,苏梅风格,于她所有的哈尼卡剪纸一样,个个细腻、秀美、高贵、含蓄、清纯,一如苏梅之人,细腻殊雅。
        老师开始推荐苏梅参加各省市或国家级的手工艺比赛。由于纸张来的比较经济,垂手可得,苏梅参赛的作品大多以剪纸为主,一旦邮去,每每获奖。如是得到鼓励,有了动力,信心也倍增起来。
        1995年8月,对于苏梅来说,是她短暂的剪纸生涯的转折,她代表达斡尔族,带着族人的期望,带着自己刺绣的烟荷包、五十件哈尼卡,乘上祖国首都列车,参加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当她进入“全国百名女能手”中国传统工艺技术女能手表演展厅的时候,她的眼睛豁然亮了,来自祖国各地的百名高人云集那里,携带各自成功的特色作品,可谓群英荟萃,真是让她大开眼界。面对那些精湛熟练又有着民族风格的工艺展演,苏梅犹如看到斑斓的海底世界,不知自己的小小哈尼卡会不会入人们眼中,但有着两次参展自治区展演技艺并获奖的经历,让她颇有信心。她知道,她是代表达斡尔一个民族的形象,身后有着无数族人的目光,她们以古老传统的哈尼卡纸艺造型,凝成自己民族的独特符号,塑造出纤秀简纯的民族姿影,她接过来,传下去,她要让世人从她的哈尼卡了解达斡尔,了解人类文化的一处闪光点存在于边地少数民族达斡尔族中是多么值得垂顾。她满怀自信。
        现场展演开始,苏梅面呈微笑,气质雅静,轻盈地拿起剪刀,熟练婉转迂回纸上,纤手灵光,随心转动,一片纸张捏在指尖,剪刃哧哧,上下左右横竖旋转,眨眼,一枚哈尼卡作品就完成了。瞧那头饰繁华、线条琐细、衣袖群摆镂空、头簪谷穗流苏、鸟雀枝叶葳蕤,看得人们惊艳赞叹。摆在那里,精致小巧的令人目不暂舍。无论有五官的传统哈尼卡,还是没有五官的现代哈尼卡,各个彬彬雍容、高贵美逸、纤秀,一如作者,让所有见者认为:这就是达斡尔么?传说般的达斡尔人?再抬眼端详那剪纸姑娘,跟她的哈尼卡是多么一致,不由得想到“窈窕淑女”几个汉字。
        是的,曾经密林深处整体吃皇粮的族群,曾经长夜里整体讲大书、听大书的种群,又皇室里选为驸马皇妻的民族,遗留下来的气质,竟无形中渗透于她的哈尼卡群像,也融入创作气质。
        苏梅的哈尼卡,吸引了各国妇女代表。世妇会授予她“中华巧女”称号。这大大鼓励了她,回来之后,她便投入大量精力时间,用功于哈尼卡纸艺。

 
三、“哈尼卡一旦有了眼睛嘴巴,就不成为孩子们的玩偶了。”

        沿着哈尼卡的老路,苏梅走得规矩,一直记着祖辈的忌讳,不画五官。所以她的传统哈尼卡,都是一张白脸,没有眼睛鼻子和嘴。时光之路在向前伸展,越走越宽,景色也越来越繁华夺目,连那没有五官的哈尼卡都在跃跃欲动,苏梅更是忍耐不住了,最初的如何传、就如何做的笃实,开始动摇。她成熟了,时光不仅修饰出一美女子,尤赋予她细致灵光的心性和一双纤纤秀手,她已经不能满足传统哈尼卡只一件无袖长衫、又无五官的简约造型,心中的灵光不断闪现,更多的奇思妙想涌上心头。于是,她大胆突破了祖辈的忌讳,大胆赋予哈尼卡眼睛嘴巴,且那眼睛,无论男女老少,个个善美调柔,似乎开眉张口要说话的灵透。那嘴,又是个个樱桃小口,俊美巧致。尤那衣裙,便如了人身上穿的逼真,又美丽超于真实。
        得惠岁月的脚步,歇息、刻缓于苏梅的纸上,让哈尼卡终究大胆超越传统,长出眼睛五官,不再成为孩子们的玩偶,赢得顺时而生的资本:非物质文化遗产,使得哈尼卡浴火历练,插上重生的翅膀,飞向天空,超越国界,落在各种皮肤的国度,向世人展言:我是中国,是达斡尔,是苏梅。无意中,苏梅成为哈尼卡形象代言人。
        苏梅不免感慨“非物质文化遗产”创始人:冯骥才先生,使古老的哈尼卡纸艺,在诸多非遗文化作品中,如那出水芙蓉,睁开眼睛得以展翅飞上天空。
        这时,我不免想到一位达斡尔老者的预言:哈尼卡一旦有了眼睛嘴巴,就不成为孩子们的玩偶了。
        是啊,哈尼卡真的“通”了赋予它们五官、天天与它们“说话”的苏梅的“灵”气,成为苏梅的影,苏梅的相,以隐去后又重生的生命,顶着非遗文化冠冕,述说着达斡尔人的新旧古今。苏梅跟哈尼卡,互为塑造着彼此。

 
四、传统的哈尼卡不画眼睛和嘴,玩时也忌讳和它们对话。

        而哈尼卡为什么不能有五官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寻访了十多位达斡尔老人,不乏农民、知识分子、政府官员,都是七十到八十岁之间的老人。他们都说,没听说过哈尼卡有什么传说。但对于可能“boen-bos-bei(达斡尔记音符号,大意为成精)”的说法,口径几乎一致,用术语即是通灵。这在最初对苏梅的采访,也得到她担心通灵的回答。而在最后一位的老者,原莫力达瓦旗旗文化局局长斡登挂老人那里,我获得了最权威的答案。
        80岁的老人因为骨折,将养家中,我是通过电话知晓了老人的境况。她几乎忘了自己有个宝贝藏在家里。过了几天,她突然打来电话,说找到了,并让孙女要去我的信箱,把唯一存在的没有任何人知晓的宝贝,让孙女发给了我。那何止是几张书页啊,是内蒙古社科院已故奥登挂老师的著述,上有哈尼卡为什么不能描画眼睛嘴鼻的内容。我急忙阅读简短却十分有说服力的文字,兴奋得心跳,呼吸加快,祖辈传下来的禁忌,确实有理由的,不会凭空而来。可在采访的人中,没有一人听过什么传说。
        几页纸弥足珍贵,如果不是斡登挂老人无私奉献,没有人会知道哈尼卡的深层故事。我万分感激着她老人家。
        “传统的哈尼卡不画眼睛和鼻嘴,玩时也忌讳和它们对话,只是用手捏起来移动它们,同时表述它们的行为,替它们说话。这是由于达斡尔人自古信奉万物有灵的萨满教之因,假如将玩偶当作活人对待,生怕赋予它们灵气和精气,出来作祟。”
        这与我采访的那些老人所说的、哈尼卡不画五官的原因基本一致。
        奥登挂老师的文章中又道:“过去老人常讲一则故事警示女孩,说有一个女孩天天跟哈尼卡说话,久而久之好像着了魔似的,整天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家人很是着急。一天,忽然发现她又跟哈尼卡说说笑笑的,大人急了,慌忙一把搂起哈尼卡,扔进灶火里,只听见哈尼卡在里边唧唧喳喳叫喊着:烧死了、烧死了......”
        所以奥登挂老师主张,哈尼卡不能保存太久,时间太久的哈尼卡要烧掉,重新再做一批。当然,这是指游戏时代的哈尼卡。
        看来前面所说,都不是无根之水,只是岁月快湮了它们。
        而有关哈尼卡传说,是另一纸页上的文字:“传说有一个漂亮的的哈尼卡姐姐,坐在套着虱子牛的秸秆车上,挥舞着棉花鞭子,在草原和山林中急走,有人问她,哈尼卡姐姐你要去那里呀?哈尼卡姐姐回答说,我要去偷满盖的银制萨吉......”
        奥登挂老师是一位专业上很有建树的学者,她做的很多哈尼卡纸艺,已为英国剑桥大学民族研究中心收藏。她提到苏梅,称她艺术造诣很深,世妇会上展出的哈尼卡,吸引了各国妇女代表。

 
五、“尝试制作现代风格的哈尼卡”

        “纸的种类少的实在可怜”的时代过去了,苏梅有了好的材纸,供她尽情发挥。却也有“职业病,到处搜寻各式的纸张,能买则买,能要就要,”有些哈尼卡的材纸竟是她买回的皮包里“卷成一团团垫在包里的废纸”,而苏梅却“喜出望外”地拿到手中,她从那些废纸中,看到了正在向她微笑的眼睛。
        随着眼界开阔,苏梅的追求境界也在提升。她早已不满足于民间剪纸层面,不想停在前人的老路上本本地走。她追求唯美,追求灵魂意义的观照。她借鉴传统哈尼卡手法,“用新形式、新材料尝试制作现代风格的哈尼卡”,一遍一遍,反复勾勒素描,直至心手一致,达到脑中灵光闪现的样子才肯罢手。也有想好勾勒好的作品,剪出来,却偏了,不入眼里,反复弄不理想,索性放下。也有的作品,素描完成,一剪就能成功。更有时候,夜半来了灵感,没有及时捕捉留下,第二天便如小鸟,飞了。便索性枕边放上纸笔,一旦夜半入来,赶紧擒住。
        她在艰难的探索中,苦苦追求,不突破原有的局限,不达到至高境界,决不罢休。也曾怀疑过自己,观赏“中国美术馆艺术作品时,震撼之余怀疑自己是否是从事这一行业的料?”但她没有放弃,她深知,根要扎在自己民族的文化土壤,拿出不同一般的“这一个”才行。是的,丢下自己生活的土地,去顾盼外面陌生的东西,是无根之为,扎根本民族题材,才是自然自觉。这对于任何创作,都是一样的道理。
        苏梅悟到了自己的路,如禅脱壳而出。虽然,哈尼卡是一群没有声音的群像,但是,苏梅竟是让它们发出了声音,亮出一道独特的风景。借鉴“肢体语言”一词,苏梅哈尼卡,可否赋予造型语言、形象语言?看吧,没有五官的传统哈尼卡,衣裙一体,不甘无目的寂寞,便把类似眼睛的图案剪到了头发里,额头上,固然只是一只形象的剪刻,已然透着闯入新时代的渴望。衣裙也朝着有袖上衣、下裙套装发展。谁不想“起舞弄清风”哦,这个时代。再看那哈尼卡头饰,是越来越不“安分”了,孔雀、七叉的鹿角、凤凰、古格子窗、方的圆的古鼎......数不清的,都成了冠冕,高在顶上,看得你满眼繁华。那是心的翅膀呵。
        而现代哈尼卡,神了,都不守“规矩”了。看那眼睛,天呐!那是哈尼卡么?你什么样的眼睛没有见过?苏梅哈尼卡的眼睛,便是你从未见过的眼睛。
        人是用嘴来说话的,苏梅的哈尼卡是用眼睛跟你沟通。而那一点樱桃朱口,是用来闭口缄默,修行用的,它却闭着嘴,吉如吉如暗示。再瞧瞧数数,那一件件裙衫,长裙短衫,套衫,一袭通体,样式个个清秀瑾致,修身利亮,让你叹出个闭月羞花。都是民族风呵,也有五十六个民族、戏曲形象二三。
        真的有个《起舞弄清影》呢,竟是触动于两位同事的婀娜舞姿,下颌对翘,情态逗趣可人,她便顺手勾勒画画,几笔画出一幅《鲁日格勒》。一对玉女,头如天仙,眼如湖,柳肩细腰,髋骨秀,挺胸翘背,裙摆宽悠悠。而那手呵,是仙女的手了,纤细的指尖上翘,美酥美秀,真的飞上去了,在空中,起舞弄影,那不是达斡尔女子在超越升腾么?
        过目难忘的,是另一帧剪纸。细看那幅美图,你有些惊撼,有些不懂。惊撼是作者的情致细腻,造型含蓄优美,意义非凡的功道。不懂是不了解其文化背景。不像作者的其他剪纸,皆是民族风,一看意会。这一副,抽象的剪纸图里,蕴含着一个遥远民族的祖先,她以阴刻阳刻两种手法,展开一男一女两个世界,男者佩剑白马,女者青牛水纹浪花,一刚一柔,半隐半现出男女的面孔形象,隐喻着远去的时代于现实的链接。而白马意何?青牛又显何意呢?关键男女中间上方的两个小图,一像葵花,一像眼睛,又非眼睛(实则就是生命的基因),成为这幅剪纸的重笔。如果没有作者介绍,我们可能简单图解: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是的,它是个爱情故事,但这故事,何其迢远辽阔,何其美丽犹如神话传说......
        真就是一则动人的神话传说呢。作者萌动于那美丽的神话,呈现出悠悠历史的传奇:
        一位天宫仙人,骑着白马从天而来,沿着中国北方的一条大河信马由缰;一位仙女驾乘青牛,翩翩如云降落,二人相遇,在中国有名的潢河、土河的交汇之处——木叶山下。草原上鲜花馥郁芳香,河水波光潋滟惊艳,一对天阙仙人,四目钟情对视,不免私定合好,天被地床,结为夫妻。光阴如梭,他们生下八子,繁衍下来,成为一个神秘的民族……青牛白马也便成为这个民族的图腾。
        那么,这个民族与达斡尔人有何因缘?作者又因何而触动?
        有资料说,达斡尔人是这个民族的后裔。苏梅遇见这个传说,思绪飞到遥远的天边,那个白马仙人,英俊堂堂,环钏天女,锦衣秀裙,美轮由此滋生,遐想出个美奂世界,由心传指,纸张剪刃、酥手一起灵动,《青牛白马的传说》便哗然而出。人秀手秀,作品亦秀,心灵手灵,作品灵透纸背。 


                青牛天阙来,
                白马亦宫仙,
                遇土潢河岸,
                木叶证婚姻。

                道是各流连,
                作合自有天,
                始祖便由此,
                诞生辽契丹。


        如此可意的作品,苏梅完成的心情愉悦,观者也看得养目怡心。
        而另一帧《丹顶鹤的传说》,苏梅举起中国首届“仙鹤杯”剪纸特等奖。震撼之余,不免心想,又是怎样的触动,让她灵光闪现,幻出如此美妙绝伦作品?不为人间女子所有。
        冥想一下吧。想象不出。心中没那个秀,脑中也无那种灵,艺术灵光和境界趣达之处,才能共同迸发出火花的。
        我从下面幽婉的歌词里,听到了作者的心声。


                走过那条小河你可曾听说
                有一位女孩她曾经来过
                走过那片芦苇坡你可曾听说
                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
                为何片片白云悄悄落泪
                为何阵阵风儿为她诉说......
                还有一群丹顶鹤轻轻地轻轻地飞过

  
        多么令人心动的歌啊!
        言说,一位驯养丹顶鹤的女大学生,为了寻找丢失的丹顶鹤而沉落河底......是这样一个真人真实的故事,触动了一颗艺术心灵......女孩在涡流里下陷,一圈一圈的涡纹,卷住了女孩的身体,两只纤长的手臂奋力托起仙鹤,而对于不断下沉的身体,那鹤就是千斤万斤......长发飘飘,纤弱的身体继续下沉、下沉......
        仙鹤浮出水面,水草旋着万钧之力......

六、“人民的文艺,一切为了人民。”

        苏梅携了大量作品,在呼伦贝尔美术展览馆,展出她的纸艺。那都是达斡尔的样子呵,父老乡亲的样子,生活的样子,草木花卉植物万物的灵光,都在苏梅的剪刃、刻刀、纸张和画笔中,幻化如生,她是那些万物的精神灵长。
        作品频频展演、获奖。从1994年初出茅庐获奖,到二零一八,省级、国家级、国际范围六十多种奖项,苏梅一个个摘回来,标记在她的创作之路上。只数数她主要的家珍,已觉不凡:
        那是1996年首次全国“新世纪”书画、摄影艺术大展,苏梅第一次举起了亚军奖杯;
        那是2000年中国美术馆“中国剪纸世纪回顾展”,苏梅摘得三等奖项;
        那是《起舞弄清影》《木库莲》在“中国民族风情剪纸大赛”,给她写了优秀奖;
        那是2004年首届中国西部少数民族文化博览会中,苏梅举起哈尼卡工艺品比赛金杯;
        那是无数向日葵下的女孩《阳光无边》,摘得“神州风韵”全国剪纸大赛银奖;
        那是“首届全国少数民族剪纸作品展”,《彩霞满天》顶冠银奖;
        那是《出猎》,捧回“西风烈·中国剪纸艺术大赛”银杯;
        那是《达斡尔族曲棍球》,又举起中国剪纸艺术节的银奖。
        2007年,苏梅作为全国十七大代表,怀着喜悦之情,携一幅剪纸《欢舞》走进人民大会堂,也与作品荣登《新华每日电讯》、《光明日报》等报刊。
        转年,北京农展馆“全国首届非遗成就展”,苏梅的哈尼卡和哈尼卡头饰,又以浓浓的达斡尔风情,以“多姿绚烂之品”参展,吸引了京都各界民众,蜿蜒的长龙排到展厅之外,“特别国家领导人与各国驻华大使,声声叹为精妙”。
        苏梅那翩翩步履走上国家最高艺术展台。
        文化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技艺大展”,苏梅现场表演达斡尔族传统工艺哈尼卡制作,11件纸艺术作品,被中国文化艺术研究院收藏,首次进入国家文化部的馆藏。
        苏梅的哈尼卡之路,走起来了,也飞起来了,她飞到马耳他共和国首都--瓦莱塔,在中国文化中心,开展“中国文化周”交流活动现场,展演哈尼卡技艺,受到极高赞誉,马耳他共和国总统乔治·阿贝拉,收藏了其中一件作品。又在中国文化中心开展以制作哈尼卡为主题的“亲子活动。”达斡尔哈尼卡,在国外亦名称不凡。
        她飞到非洲毛里求斯,甘地学校礼堂,以纤手灵光,巧致剪刃,再次展呈神奇的达斡尔哈尼卡,又一次博得毛里求斯艺术和文化部、以及大众的赞叹。
        她飞至澳大利亚悉尼,在悉尼莫斯曼等6所中小学中,传授哈尼卡纸艺,开班培训六次,200余人受训,皆收获了满满欢喜。
        “喜迎十九大、草原儿女心向党”,剪纸《生生不息的根与脉》入展自治区传统手工艺精品大赛暨展览,摘得优秀奖。
        另有论文《独具魅力的达斡尔族民间剪纸艺术》刊发于《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论文集》、《达斡尔族传统艺术的奇葩——哈尼卡》及作品图片呈现《世界知识画报》。先后出版的两本专著《苏梅纸艺术》《苏梅的纸艺》,成为独一无二的达斡尔符号。
        受日本达斡尔族文化交流协会之托,苏梅翻阅巨量有关日本爱奴人的历史资料,历时半月之久,制出埃努族服饰文化、与中国达斡尔族剪纸艺术。一组《爱奴族造型哈尼卡》,为北海道中日两国少数民族联谊赋彩,北海道白老町爱奴博物馆视作民俗珍品,收为馆藏。
        十九大,苏梅再度以优秀莫力达瓦人的代表,迈进人民大会堂,“与她的哈尼卡频频亮相众多媒体镜头”,成为一道靓丽的达斡尔哈尼卡形象代言人。
        各地展演获奖频频,但是,苏梅没有沉湎于艺术光环,她深知,曾经普遍存在于民间的哈尼卡,不能停于只是靓展的非遗舞台,必须要传下去的。继承,她已先行,接续的传承发展,她还得领先去做,承扬丰富民族文化、乃至人类文化艺术板块的多彩斑斓,她应荷担这项使命。她主编哈尼卡教材,走青少年宫,入中小学教室,培训辅导哈尼卡制作技艺,开设哈尼卡美术手工课。走入乡间、山区中小学,开展培训辅导。在社区大讲堂上,她培训辅导出500人纸艺能手,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六七岁儿童学员,累得辛苦,也累得欣慰。田野调查,走访民间艺人,“抢救挖掘收集哈尼卡纹样图案与技法”,风吹雨淋,感冒发烧,仍然撑着身体去做。却说:“我没做什么呀。”
        就在文章结稿之际,又传来苏梅的喜讯,赶紧补呈。
        由国家文化和旅游部,内蒙古政府主办斐济文化中心、内蒙古承办的文化厅承办的“天涯共此时——内蒙古文化周”在斐济开幕。来自亚洲文化组织的外交官等其他驻外人士及家属位临现场,苏梅又是一番现场展演,展示才华艺技,戴上又一个新的“民间艺术大师”冠冕。
        但她不忘帮扶她的领导和亲友,不忘输入她智慧的民族,当她面对十九大媒体话筒时,只用十一个字总结了自己数十年的求索:“人民的文艺,一切为了人民。”


原刊于《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2019第6期
        昳岚,女,达斡尔族,原名张华,作品刊载于《钟山》《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山花》《美文》《文艺报》等报刊杂志。作品获内蒙古政府“索伦嘎”奖等三十多次全国各种奖项。散文入选原《散文海外版》主编谢大光主编的《艺术的穿越死》等多种版本。著有散文集三部,中短篇小说集一部,长篇小说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