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复仇之火点燃的杀狼之战

 

        红日冉冉升起,凝有寒意的阳光,静静照着若拉草原和卡巴拉大雪山。

        突然,魔鬼寨传出一阵打斗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山崖中段凹处一间简易土屋内,两个手脚溃烂的女麻风病人,正从被扑倒在地的诺巴手中,抢夺一只活山鼠。脸色饥黄的诺巴死死捏着吱吱直叫的山鼠捂在胸前,任随两女人捶打撕咬就是死活不松手。大雪灾中,数天断食使本就与人间断了直接往来的魔鬼寨,又平添几分死亡的气息。

        听到哭喊后,头发蓬乱的索朗丹增,拖着流着脓血的双腿,爬进诺巴房间。高大的索朗丹增厉声喊道:“哎呀哎呀,你们干啥,都给我住手!”

        趁两女人松手回看丹增时,诺巴立即将山鼠塞进嘴中。转眼间,诺巴嘴里还没咽气的山鼠就被她吞咽下肚。两女人一看诺巴吞掉了山鼠,气得又用双手撕打诺巴,尔后,哇哇绝望地大哭起来。

        踏着厚厚积雪,壮实的铁棒喇嘛嘉央措和两名僧人,奉喜喇活佛之命背着糌粑、酥油和奶渣等食物,艰难地朝魔鬼寨走来。阳光下,鲜红色袈裟像团希望之火,慢慢飘向雪山下的魔鬼寨。

        魔鬼寨存在已有上百年历史。它地处十分偏僻的大雪山下,位于若拉草原东北角。一百多年前,有人在卡钦部族发现了麻风病人。被视为不治之症的麻风病,在那时足以令人谈虎色变。头人或牧人不忍心杀死自己患了病的亲人,又不敢让病人留在部族再传染其他人,于是,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在雪山下一处山崖凹处,为病人搭建起几间能避风雨的土屋,每月按时为病人送些食物,让他们在与世隔绝中自生自灭,也算了了麻风病人家属心愿。出于对麻风病的无知和恐惧,久而久之,若拉草原便留存下一个残酷规矩:进了魔鬼寨的人,不能再回到正常人群生活,谁要是发现违规者,轻则处死病人,重则殃及全家和族人。

        魔鬼寨地名原叫野狼谷。由于麻风病人增多后,出于对此处恐惧,不知何时,就逐渐被人改称为魔鬼寨了。后来,头人为惩罚罪不至死的下人或精神有点问题的人,也常借机把人强行送往魔鬼寨。丹珠的亲生母亲诺巴,就是被萨嘎部族头人贡布送进魔鬼寨的女人。

        三年前,丹珠听人说自己母亲还活在魔鬼寨,便多次央求收养她的泽翁铁匠,一同去看望自己母亲。谁料想,当丹珠和泽翁站在山下呼喊求见诺巴时,泪流满面的诺巴又惊又喜又怕。害怕连累丹珠的诺巴,竟用石块划破自己的脸,破相后的诺巴面朝山下,变着声调回道:“诺巴五年前就死啦,我是诺巴的患难姐妹,我替她谢谢你们。”说完,诺巴回到土屋整整哭了两天两夜。魔鬼寨的人都说,要不是索朗丹增看护和劝导,诺巴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嘉央措三人终于来到魔鬼寨下。在雪地放好食物后,嘉央措便双手合在嘴边,朝山上高声喊叫起来。

        几间破败的土屋内,麻风病人们听见山下传来熟悉的声音,顿时有的欢喜得在地上打滚,有的双手拍地,有的兴奋得相互抱着啃咬对方,还有的激动得立马晕倒在地……“有食物喽,有食物喽。”索朗丹增一面喊,一面疯了般爬到岩坎边,然后不停朝山下挥手高声回应。丹增的黄色藏獒跳过山石,汪汪叫着,欢蹦着沿羊肠山道朝嘉央措三人蹿去……

        趴在马背上的扎西,刚来到桑尼家帐篷前,就昏沉沉跌下马来。黑獒忙钻进帐篷,扯着桑尼围裙直往外拉。桑尼认得黑獒,立即叫上强巴钻出帐篷。

        貌美的桑尼见扎西仰躺在地不省人事,忙俯身喊叫:“扎西姐夫,你醒醒,你醒醒啊。”不由桑尼吩咐,忠厚的强巴立即将扎西抱进帐篷。稍后,脸庞黑红嘴唇干裂的扎西慢慢醒来。扎西无力指着灶上茶壶说:“我——我要奶——奶茶……”明白意图的桑尼,忙将奶茶倒进木碗,扶过扎西的头慢慢将奶茶灌进扎西嘴里。强巴忙从布袋倒出最后一碗青稞面,然后抓些奶渣和酥油,就在木碗中拌和起来。

        扎西吞咽下糌粑又喝了三碗酥油茶后,精神很快恢复许多。桑尼神情忧虑地问道:“扎西姐夫,这大雪灾中,你把我姐和小梅朵弄到哪去啦?”

        随即,强巴也说:“扎西,我去过你家帐篷好几回,我见帐篷被大雪压塌,你们该不会是去了法轮寺,在那躲避风雪吧?”

        扎西摇摇头,神情忧伤地说:“实在不敢隐瞒二位,卓玛和小梅朵被恶狼祸害了。”

        桑尼大惊,愤然质问:“什么,我姐和梅朵被狼吃了?那你这个大男人干啥去了?”心情沉重眼含泪水的扎西,只好将一周前发生的惨剧告诉了桑尼和强巴。桑尼抹泪又问:“姐夫,照这样说来,你给曲巴头人放牧的一百多只羊,现一只也没啦?”

        扎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嗯。”

        满面愁容的强巴压低声音说:“这几天,部族中一直流传着扎西遭遇不幸的消息,我原以为有人故意嚼舌头,没想到,这一切不幸都是真的。”见扎西低头不语,桑尼提醒扎西:“听说,曲巴头人已派出家丁,在四处找你哩。”

        强巴说:“他曲巴头人找人是假,要扎西赔他一百多只羊才是真。”

        桑尼有些急了:“姐夫咋办?我们这些做奴隶的,就是五条人命也抵不上头人家一百多只大羊啊!”

        很快,三人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帐篷内,弥漫着沉闷而焦急的气氛。平时做事麻利心直口快的桑尼,这时也没了主意,起身在帐篷内来回走个不停。稍后,桑尼蹲下劝扎西说:“姐夫,我看你还是快逃吧,或是到魔鬼寨避难去。唯有如此,曲巴头人才无法治罪于你。”

        扎西盯着桑尼,反问道:“逃,我往哪逃?若拉草原就是我家,我哪也不去。”

        桑尼说:“那你拿啥赔头人的羊?”

        烦躁起来的扎西猛地站起,对桑尼吼道:“我拿自己命去赔,总可以吧!”

        强巴见扎西无法控制情绪,忙劝道:“扎西,桑尼说这些都是为你好。我们再想想,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扎西看看二人,坚决地说:“不用再想啥法,此生我不杀尽恶狼,没为卓玛和梅朵报仇之前,其他啥也不做。”说完,扎西便朝帐篷外走去。刚跨出帐篷,扎西又回头说:“至于如何赔曲巴头人的羊,我自有办法解决。”夜,寒月朗照大地。

        两匹高大壮硕的马,被拴在离法轮寺不远的废弃土房里。离土房不远的大石后,刀疤脸偷偷观察四周,不断留意通往县城的土道。不久,一个黑影在土道上出现。刀疤脸见着越来越近的马帮头肖志雄,悄然笑了。

        这是刀疤脸定的规矩,若同肖志雄做买卖,他只单线交易。不为别的,混江湖的刀疤脸要顾及脸面,他不想马帮里的人知道他已成盗马贼。

        走到土房门外,身穿棉袍的肖志雄见四下无人,立刻警惕地从腰间抽出短刀紧握手中。当肖志雄刚跨进门,一把剑就抵在肖志雄腰上。不待肖志雄回头,刹那间,刀疤脸侧身一脚将肖志雄短刀踢到空中,然后一跃而起,又将短刀抓在自己手里。肖志雄回身一个扫堂腿,想将袭击他的人扫翻。结果,却被刀疤脸顺势一掌劈翻在地。转眼间,刀疤脸迅速又将倒地的肖志雄拉起。

        被戏弄的肖志雄有些来气,给刀疤脸胸口就是一拳:“狗日的刀疤脸,你连师父都敢戏耍,不想要命啦?”

        刀疤脸嘿嘿一笑,拱手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刀疤脸抱拳单腿朝肖志雄跪下。肖志雄忙拉起刀疤脸,说:“老子没时间跟你闲扯,马呢?”

        刀疤脸二话不说,推开一道破木门,指着藏在屋内的两匹马说:“您要的货在这。”

        肖志雄:“给我牵出去瞧瞧。”

        很快,刀疤脸牵着两匹马来到土屋外。月华如银,跟远近的积雪共同辉映出些许光亮来。肖志雄围着马转了两圈,扳开马口仔细瞧了瞧,然后又摸马头又拍马身,最后满意地对刀疤脸说:“不错,是好马。”

        刀疤脸嬉笑道:“师父,不是好马我能卖给您吗?”

        肖志雄问:“开价呗,要多少?”

        刀疤脸回道:“开啥价嘛,您是内行,随便给个数就成。”

        肖志雄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本来冬天跑马帮就犯忌,这次翻二郎山不幸遭遇大风雪,滚了两匹驮马到山谷。唉,损失太大,老子还得赔货。”

        在生意面前,刀疤脸从不含糊,一听肖志雄话里暗藏玄机,有些不愉快,警觉地问道:“肖老大,您该不会没带银子来吧?”此刻,刀疤脸不称肖志雄师父,俨然摆出一副要做正经买卖的架势。

        “看你说的,我咋能空手就牵走你的马呢?”说完,肖志雄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刀疤脸并未接银,一脸严肃地说:“肖老大,您跑马帮可干的是正经营生,货里若夹带点鸦片,每趟跑下来,赚的银子也不少吧。别人不知,难道我这跑马帮出身的人,也成了外行?”

        “银子是少了点,余下的算我欠你的,下次来打箭麓时,给你带来,行不?”“肖老大,我可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这么好的两匹马,若放在马市上,怎么也得卖七八十两银子吧。”“那是那是,今天你就看在师徒份上,我下次补上如何?”“若您真只有十两银子,那就只能牵走一匹马。”这时,远处旷野响起几声狼嚎。肖志雄犹豫片刻,又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一并塞在刀疤脸手上,说:“刀疤脸,这回你体谅下师父难处,下回一定再给你补上十两,行了吧?”说完,肖志雄就跃上马背。刀疤脸无奈点点头,说:“行,请您一路保重,下次记着定要给我带来。”话音刚落,肖志雄两腿一夹,牵着另一匹马就朝县城跑去。马蹄声渐远,刀疤脸掂了掂手中银子,吹着口哨朝教堂方向走去。

        圣诞节快到了,为庆祝节日也为吸引更多藏族民众加入教会,约翰牧师正在教堂的礼拜大厅,指挥二十多名教友练唱颇有气氛的《圣主来到歌》赞美诗。为凑人数,央宗今晚将女儿曲珍也带来加入到唱诗班。由于丹珠嗓音颇具藏地高亢嘹亮的特色,约翰今晚特让她试着担任领唱。没想到,丹珠的领唱效果不错,得到台下审看节目的尼卡娅嬷嬷夸赞。

        《圣诞夜歌》歌声不断在夜空回响。尼卡娅嬷嬷凝望约翰牧师高大的背影,眼中渐渐浮现出十年前的情景。约翰出生在英国伦敦一牧师家庭,从小受父亲影响甚大,神学院毕业后就开始从事牧师工作。此人信仰极为坚定,是耶稣勇敢的追求者和基督教捍卫人。鸦片战争几十年后,为传教,他随英国一批传教士来到中国。在成都时,当他得知世界屋脊的藏地还听不到上帝福音时,便孤身一人化装潜往四川康巴藏地。在雅安他雇了一名翻译兼向导的藏地通,竟数次化险为夷冒死到达目的地。刚到藏地就病倒的他被喜喇活佛用藏药救治。正是约翰为信仰的献身精神感动了喜喇活佛,在活佛支持下他才得以在藏地立足。

        后来,当成都基督教会得知失踪半年的约翰,竟孤身深入康巴藏地成功传教时,教会全体人员均被他冒死传教行为感动。他的事迹很快传遍英国和欧洲,一些报刊还连续登载他的传奇经历。在成都教会全力支持和打箭麓县令同意下,他终于如愿在康巴藏地修建起第一座教堂。正是受他行为感召,尼卡娅嬷嬷和另几名神职人员,才赶来同他一道在此传教。几天前,当牧师把赈灾物资送到县衙后,又有七八名藏族男女加入了教会。现在,约翰已成为若拉草原最受尊敬的外国传教士。

        夜色中,被教堂歌声吸引,胖乎乎的巴登一直徘徊在教堂的院墙外。自遇到丹珠后,巴登几天来吃不香睡不好,丹珠的身影一直在他脑中晃动,单相思之苦开始折磨正值青春期的巴登。

        月色诱人,歌声更迷人。巴登找来一架木梯,颤巍巍地爬上教堂高高院墙。丹珠领唱的声音再次传来。透过蜡烛映照的彩色玻璃,巴登只能看见隐约人影。尽管如此,趴在墙头的巴登,依然有着无限满足感。

        闪烁寒星,宛若宝石镶嵌在深黛色的夜空。循着教堂传出的歌声,踏着月光的刀疤脸也朝教堂走来。很快,机警的刀疤脸就发现趴在墙头的人影。盗马人擅长夜间活动,似乎他的视力,比常人更具对黑夜的穿透力。

        闪到大树后观察的刀疤脸,很快认出趴在墙头的胖家伙,那就是几天前骚扰教堂美女之人。眼珠一转,刀疤脸顿时有了恶作剧的主意。此时,巴登仍趴在墙头,双腿晃悠闭眼听着教堂传出的歌声。刀疤脸蹑脚蹑手走到墙下,悄悄搬走木梯又朝树后躲去。

        不久,排演结束的基督徒纷纷走出教堂。约翰牧师和丹珠来到大门口,挥手送别教友们。墙上的巴登双脚一伸,满以为踩着木梯就可下地,谁知,双脚踏空的巴登一个跟斗从墙上摔下。“咚”的一声,肥胖身子重重砸在地上,疼得巴登趴在地上咧嘴叫唤。

        躲在大树后的刀疤脸见此情景,忙捂嘴坏笑。稍后,刀疤脸昂头吹着口哨,优哉游哉朝酒馆方向走去。

        老鹰岩洞中厨房内,戴着脚镣的卓玛一面抹泪,一面在奶桶中一上一下打着酥油。三天前深夜,被绑住手脚的卓玛终被黄大郎强奸。完事后,黄大郎对卓玛撂下一句话:“若你想活,就给老子听话点。”卓玛寻死觅活,企图撞墙而死。秃子和泽木剌整整守着劝了一宿。泽木剌向卓玛保证,一年后一定放卓玛出去与家人团聚。卓玛要求先见见自己女儿梅朵,秃子拍着胸口说这事简单,全包在他身上(其实,风雪中抢走梅朵,引诱卓玛出来的正是秃子。当时梅朵一直在马上哭闹抓扯,还狠狠咬了秃子一口。一气之下,秃子给了梅朵一刀就顺势扔在雪地里。不幸的是,小梅朵的哭喊声引来两头大狼。小梅朵就这样丧生狼口)。

        万般无奈下,渴望同丈夫和女儿团聚的卓玛,信了泽木剌和秃子信誓旦旦的保证,答应当一年厨妇作为放她出去的条件。黄大郎怕卓玛逃走,下令秃子和三寸丁给卓玛戴上脚镣。第二天晚饭时,当黄大郎一伙吃着香喷喷烤牛排,喝着异常鲜美羊肉汤时,黄大郎大赞卓玛厨艺是若拉草原第一号。

        雪花飘飘,刺骨寒风沿山谷呜呜吹出。

        在沙沙作响的飞雪落地声中,两头大狼沿山谷悄悄朝谷口走来。刚到谷口,走在前的大狼竖起耳朵,用鼻猛嗅空中气味。它似乎感觉到异样,便不安地四处张望。

        除落雪和风声,好像天地间没啥新动向。于是,两头大狼又慢慢朝前走去。忽然间,扎西从潜伏的雪堆站起,举起叉枪就撂翻一头大狼。另一头大狼立马朝山坡逃去,企图甩掉扎西。两眼发红的扎西猛追大狼不放。

        大狼见扎西死死朝它追来,开始蹿跳着朝雪坡高处奔去。扎西很快明白大狼意图,他要逼得大狼毫无退路,便朝雪坡靠崖处斜着爬去。

        大狼终于逃上崖顶,回头见扎西又举起叉枪。大狼不傻,立即一跃朝崖下跳去,它企图跳进雪窝再躲过索命子弹。这时,扎西叉枪响了。扎西用提前量将坠落空中的大狼击中。扎西见大狼栽进雪窝,立即纵身也朝崖下跳去。

        受伤大狼顽强站起,想挣扎爬出雪窝。扑来的扎西举起藏刀,直刺大狼脖子,接着又猛捅大狼肚子。很快,满身是血的大狼就不再动弹。喘着粗气的扎西,用刀割下只狼耳塞进怀中,便向谷口走去。

        来到谷口,扎西寻着倒毙雪地的另一只死狼,也割下只狼耳塞进怀里。随后,扎西沿山边朝一洞口走去。山洞中,枣红马正悠闲吃着草料。黑獒蹲在洞口见扎西走来,忙摇着尾巴迎接主人。

        篝火燃起,扎西忙烤吃食物。吃完食物的扎西偎着火光,从怀中掏出狼耳数了起来。反复数过狼耳的扎西,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看呀,我扎西终于杀死六头大狼了。”

        午后,丹珠抱着一包食物和洗干净的衣物,匆匆朝铁匠铺走去。正在铁砧上打刀的泽翁见丹珠进屋,放下铁锤就给丹珠倒奶茶。丹珠忙放下手中物品,拉着泽翁的手。

        “阿爸,我自己来,您歇会儿吧。”泽翁笑着回道:“丹珠呀,阿爸不累,阿爸见你回来就高兴。”丹珠打开牛皮纸包,说:“阿爸,这是我们教堂今天发的一点牛肉,

        我拿回给您烧个菜,咋样?”泽翁呵呵笑了:“扎西德勒,你们洋教堂真好,还分给你牛肉哪。”“阿爸,我们牧师特叮嘱我,一定要我亲自给您老人家炖好牛肉汤,才能返回教堂。”“哎呀,你们洋牧师真是个好人,回去后记住代我向他问个好。”丹珠笑道:“好呀,阿爸,我一定把您的问候带给约翰牧师。”说完,丹珠将铜盆放到火炉上,开始烧水洗切牛肉。泽翁走到铁砧旁,吩咐小学徒尕娃拉起风箱,他又叮叮当当打起藏刀来。

        泽翁原是卡钦部族农奴后代,年轻时因护送老曲巴头人儿子去打箭麓读书,路上遭狼群攻击,他舍命救下老曲巴儿子(就是现在的曲巴头人)。为报救命之恩,小曲巴求父亲解除了泽翁的农奴身份,并要泽翁去跟汉人铁匠陆铁锤学打制刀剑手艺。

        有了自由身的泽翁,每年仍要买点礼物回部族看望老曲巴和小曲巴。五年后,当学到手艺的泽翁回部族向曲巴头人报到时,已长大的小曲巴被憨厚忠诚的泽翁深深打动。未经父亲同意,小曲巴带着家丁又将泽翁送回铁匠铺,并拿出二十两银子买下铺子,要陆铁锤同泽翁一道生活。直到这时,泽翁才真正相信自己不再是农奴了。万分感激的泽翁流泪跪谢曲巴,直至额头磕出血来。

        从此,铁匠铺就成了泽翁唯一的人生世界。十年后,刻苦学艺的他就成为远近闻名的泽翁铁匠。他一直未婚,并为病故的师父陆铁锤送了终。后经好心人介绍,在他四十二岁时,收养了孤女丹珠。从此他细心抚养小丹珠。贫穷而又相依为命的岁月,使泽翁和丹珠的父女感情日渐深厚,令众多知情人羡慕不已。

        待丹珠刚把牛肉汤烧开,头戴宽边黑呢毡帽的刀疤脸便走进了铁匠铺。凝视刀疤脸,泽翁诧异地问道:“这位大哥,你找谁呀?”

        刀疤脸从身上掏出二十两银子,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泽翁铁匠,我要订制一把藏刀。”

        泽翁看看刀疤脸腰间挂的长剑,不解地问:“大兄弟,你不是有剑吗,还要藏刀做啥?”

        刀疤脸唰地从腰间抽出寒光闪闪的长剑,用指尖弹了下寒气逼人的剑锋,有些遗憾地说:“泽翁铁匠,我这剑虽锋利无比,但它重量太轻,只能用来护身吓人,却无法对付猛兽和野牦牛的攻击。我想要把你们藏地最好又有一定重量的藏刀,这样的话,我这剑客行走藏地,不是心里更踏实些吗。”说完,刀疤脸唰地将剑插回剑鞘,然后打个响指,有些得意地笑了。

        坐在炉前的丹珠,好奇地看着行为有些奇怪的刀疤脸。

        泽翁拿起桌上银子,塞回刀疤脸手里。

        “大兄弟,即便我给你打制一把好藏刀,也要不了这么多银子呀。”

        刀疤脸立即将银子又放回桌上,拱手说:“尊敬的泽翁铁匠,谁不知您是打箭麓的制刀大师,我这点银子不算啥,若是您给我打制的藏刀令我满意的话,我会再添酬金谢您。”

        泽翁摇摇头:“大兄弟,你实在给的太多,我泽翁收了心里会不安的。”

        刀疤脸微笑着偷偷看看丹珠,意味深长地对泽翁说:“尊敬的制刀大师,往后,我孝敬您老人家的日子还长着哪……”说完,刀疤脸将帽檐拉低,迅速朝门外走去。

        没料想,刀疤脸刚出门就同巴登撞个满怀。

        巴登手拿镶着宝石已摔坏的刀鞘,来求泽翁帮他修理,没想到,一到铁匠铺居然撞上突然走出的刀疤脸。虽出于嫉恨,刀疤脸暗算了两次巴登,但巴登并不知眼前这人就是捉弄过他的人。

        巴登见撞他的是个汉人,就趾高气扬喝道:“喂,你他妈没长眼睛哪,本少爷来此,你也不知避让,太没规矩。”

        刀疤脸一听,顿时火了,质问道:“谁没长眼睛?你小子嘴放干净点,别满嘴喷粪!”

        “喷你妈的屁粪!”巴登将袖子一挽,一副仗势欺人做派就拿将出来。随即,巴登挥拳朝刀疤脸打来。

        刀疤脸侧身一闪,飞起一脚朝巴登胸部踢去。毫无防备的巴登一声大叫,便被踢得仰躺在地。并不怕事的巴登从腰间抽出藏刀,一刀朝刀疤脸踏在他胸口的腿砍去。刀疤脸立马伸手抓住巴登挥刀的手腕,使劲一扭,只听一声大叫,巴登痛得脸色刷白,手中藏刀顺势落地。

        丹珠躲在屋内早已看清一切。小尕娃躲在风箱后大气不敢出。匆忙跑出的泽翁立马拉开刀疤脸:“好汉住手,你俩都是我的顾客,不要打架嘛。”说完,泽翁推开刀疤脸,忙扶起巴登。

        “哎呀,巴登大少爷,你没伤着身子骨吧?”

        站起的巴登并不搭理泽翁,却狠狠盯着刀疤脸。此时的巴登终于明白,他眼前这个并不起眼的汉人,绝非等闲之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到此,巴登将手一拱,对刀疤脸说:“大哥好身手,我巴登总有同你再较量的时候。”刀疤脸轻蔑地将眉毛一挑,回道:“好呀,巴登大少爷,我一定奉陪到你下战书那天。”

        踩着冬日阳光的暖意,桑尼背着几张捆在一起的兽皮,叩响曲巴大院紫铜门环。得到家丁禀报的波绒管家,来到门口问桑尼。“你是谁?找曲巴老爷干啥?”“管家大人,我是扎西女人卓玛的亲妹妹,我叫桑尼。我是来替我姐夫扎西求见曲巴老爷的。”波绒有些吃惊:“你替扎西求见老爷,为啥扎西不来?”桑尼解释道:“扎西在草原和雪山杀狼,他要替我姐和侄女报仇,所以,没时间亲自前来赔罪。”波绒问:“扎西想求老爷开恩,不杀他,对吧?”桑尼摇摇头说:“不是不是的。”波绒有些不耐烦起来:“那为啥?”漂亮的桑尼有些羞涩回道:“扎西交代过,要我亲自跟曲巴头人讲才行。”波绒认真打量桑尼一番,想了想说:“好吧,你在此候着,我这就去禀告曲巴老爷。”

        客厅内,待波绒禀告完毕,曲巴放下鼻烟壶,起身将窗帘拉开一道缝,仔细看了看脸蛋漂亮身段窈窕的桑尼。沉思片刻,曲巴便问波绒。“管家,我之前似乎没见过这年轻女人。”“回老爷,这桑尼父母死得早,之前她一直跟着扎西家在草原放牧。去年春,强巴结婚就是娶的桑尼。老爷您不是还送了一袋奶渣表示祝贺嘛。”曲巴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事。当时我听说扎西为这婚礼,还跳了一整夜锅庄,对吧?”“是是,老爷记性真好。”

        曲巴叹道:“真没想到,强巴这蠢笨的奴隶娃子,居然娶了个如此漂亮女人。”揣摩一番后,有些领会曲巴意图的波绒,上前一步低声问曲巴:“老爷,是否让我去把桑尼叫上来,您亲自问问?”曲巴正正色,平静回道:“管家,自己部族的奴隶求见,我曲巴似乎没理由拒绝嘛。”

        波绒把桑尼领到曲巴面前,桑尼放下兽皮,忙跪下对曲巴叩头说:“尊敬的头人老爷,奴隶桑尼打扰您了。”斜靠在软卡垫上的曲巴,挥挥手说:“起来说话,起来吧。”桑尼头也不敢抬,仍跪在地上说:“头人老爷,我桑尼跪着就行,不敢站着跟您讲话。”曲巴点点头:“也行,扎西有啥话要你捎来?”桑尼跪着将几张兽皮展开,对曲巴说:“老爷,这有三张狐皮和两张狼皮,这是扎西让我送给老爷的。”波绒盯着兽皮,顿时火了:“桑尼,难道这几张兽皮就能抵我家老爷一百多头大羊?”桑尼忙说:“哎呀,管家大人,不是这样的。”波绒又问:“不是这样,那送兽皮啥意思?”曲巴见波绒自作主张插话,忙挥了挥手:“管家别急,让桑尼把话说完。”

        “哦呀,谢头人老爷开恩。扎西说,他家损失老爷一百多头大羊,他就是用三条命也不够赔偿。扎西还说,他每年分六次向老爷进贡上等兽皮,待他把若拉草原的狼杀光后,就亲自前来听候老爷处置。”

        曲巴有些惊讶,忙问:“桑尼,扎西为啥要杀光若拉草原的狼?”桑尼解释道:“老爷,扎西要为我姐和小梅朵报仇。”曲巴蓦地站起,挥手说:“真是岂有此理!弱肉强食,这是天理。他扎西凭啥要杀光草原狼?狼若被他杀光,谁去处理那些因瘟疫病死的牦牛、大羊和众多旱獭?若没了狼,若拉草原就会变成腐臭的坟场,你知道吗?”

        受到惊吓的桑尼忙回道:“老爷,扎西和我没您想的周全,我今后一定向扎西转达您的道理。”曲巴接着说:“你见着扎西给他讲,就说我曲巴头人说的,让他杀十来头大狼出出恶气就行了,别成天想着再去杀狼。”桑尼跪在地上不断叩头:“老爷说得在理,说得在理。”“你去告诉扎西,大狼也要生存嘛,它们不会吃草,只会吃肉,所以,谁撞在狼口上就算谁倒霉,知道吗?!”

        待桑尼再次点头称是后,曲巴又对桑尼说:“你回吧,如何处置扎西,待我想好后再做决定。但你可转告扎西,这次,我曲巴头人决不会要他小命。”

        桑尼刚走下楼道,曲巴再次从窗口凝视桑尼的背影。随后,曲巴招呼过波绒,在管家耳旁一阵低语。波绒听完曲巴之言,忙朝曲巴竖起拇指。波绒赞叹道:“蒂姆,头人老爷不愧是若拉草原一代雄主,您这可是一箭三雕之计啊。”

       黎正光 ,当过兵上过大学,曾任《四川工人日报》文学编辑、四川青年诗人协会副会长、《浣花报》和中国《汉语文学》网站主编等职。为写作体验,曾自费徒步考察长江之源、通天河无人区,《人民日报》还误发过他的“遗作。先后在《诗刊》《人民文学》《星星》《人民日报》《诗歌报》《萌芽》等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诗歌近800首(章),数次获国内外各类诗歌奖。出版有诗集《生命交响诗》《雪情》《血羽之翔》《时间之血》和长篇小说《仓颉密码》《牧狼人》,被誉为中国仓颉写作第一人。创作有影视作品《仓颉密码》《疯狂的芭蕾》《牧狼人》等,并多次参与影视剧和纪录片策划与撰稿。现为北京某影业公司文学总监,美国国际文化科学院院士,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