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山


昨夜的雨还在青葱和蒜苗上

所有的湿润里

雾,拉开帘子

寺院的骨架在风雨中作响

佛已远去,元宝山依然青翠


钱财和佛有什么牵连

和田园、树木以及牧歌有什么牵连

和栅栏里传出的一声咳嗽有什么牵连

和远去求学的孩子有什么牵连

……


一切都很安静

安静得让我的心放不下来

安静得怕挂在枝条上的几粒雨

斜斜戳进我的心里


原刊于《满族文学》2020年6期



天边毛藏


这些涧溪

摇着尾巴,从毛藏的天边而来

这些委屈了一个冬天的鞭蔴

直着身子

向卓玛询问头顶的花

流落的命运


在毛藏,我遇见海子

遇见了前世的镜子

——沉睡即是一种表达


叩谢毛藏

接纳了背你远去的游子

——我大舅的灵魂


黄色石花上蹲着一匹鹰

我在草丛捡起一枚折断的翅膀

翅膀的寒气

从指尖一直往心脏逼进


原刊于《满族文学》2020年6期



面遇你的那一刻


再次走进抓喜秀龙 

一片雾刚好跌落草原

羊群是高处的雪

它们嚼草的声音比草原更静


卓玛,和舀进水桶的泉水

打亮低矮的草

从草丛探出的目光

被一根草记叙


雪山,像阿爸的腰刀亮了一下,又一下


天空暗下来

草们站了起来

没有炊烟

炊烟就藏在大山的皱褶里


长河煨灯

此时

我只忽略了一根草的阴影和

它的心情


原刊于《四川文学》2020年1期



远去的背影像团火焰


四月的石门没有山花

它们兴许还在梦里

一夜风雪,我看见你了

——尊者仓央嘉措

看见你身披火焰转身远去的背影


一地脚印,我听见你了

听见你踩着积雪叩开石门寺的声响


一帘幽静

你把隔世的思念安放在水墨石门

 

青与黄交替的速度里

一根草跟紧另一根草

怕丁点的疏忽

就会迷失在四月青涩的诗行里

 

摆尾跪乳的羔羊在你的眼里

放牧白云的阿妈在你的眼里

忽明忽暗的灯舌头在你的眼里

大棚里坠弯枝条的一串又一串紫葡萄

在你的眼里 

 

在这片人神共居的地方

你触到了一根草拔节的心跳

你看到了一头白牦牛眼神里的绿正在放大

你要把雪山反刍的云雨送到哪里

 

你的悲悯,一再加深我的温情

你诗性的光芒,一再开悟我的懵懂

你说,羊群啃落日

是为了嚼透一天的经历

你说,一匹鹰落下是为了打开更加宽阔的蔚蓝

你,说着说着

一截缰绳就埋成了大地的闪电

你,说着说着

乌鞘岭长城就演绎成一本厚厚的史书

 

石门流淌的一河月光里

你,起身离去

背影像燃烧的一团火焰


原刊于《四川文学》2020年1期



红圪垯:虫草抬高的海拔


我们以苏鲁梅朵的名义

赴约抓喜秀龙草原

牛粪墙豁开的一面

是牧民环吉新开的紫云乐园

 

花的速度,我们没有触到

在我眼里,它们和吃酥油糌粑的牧民一样

闲散地向着海拔

 

我们的到来,没有让山花热烈起来

没有留住草尖上滚动的一颗露珠

 

一群牦牛的眼底

是雪山和雪山之外的故事

跪望一根虫草的藏民阿切

她的辛酸被一场雪和

一截闪电打开又合上

 

与瓦玛一起长大的羊

被瓦玛盈泪卖给紫云乐园

被我们幸福地嚼着

 

遥远都市里

一个富豪的嘴里

冬虫夏草绿松石的眼睛

向上,翻了一下


原刊于《四川文学》2020年1期



村落:你很得体


拼车的司机把我卸在黄酒馆站

一个荒野村落

踅进巷子,三两老人蹲在柴火上唠嗑

一头散步的猪和两只摆架子的鸡

像是提醒巷子的存在


——空寂,能听到虫子走动草尖的声音


背后是绿滚动的山峦和

扯来扯去的雾

不知道里面还活着什么


晚饭时才知道

我们吃的肉都是从那里买来的

都是村落阡陌散过步的

顿然,胃口大开


村落

散着泥土,炊烟袅袅的味道

光和影隔着土墙边的篱笆对视


像刻有中国诗歌创作基地的石碑

和石碑上抠掉的粉末


要知道

立起的风骨里不能没有那些抠掉的

粉末

像我们命定的创作

多一句是缺陷

少一句同样是缺陷

 

原刊于《辽河》2020年10期



凌晨,我被蚊子咬醒


凌晨三点我被蚊子咬醒

才想起去雾灵山时忘了关窗

一次疏忽竟让它们轻易得逞

吮走我的瞌睡

坍塌搭起的一场美梦


有时候,疏忽也会犯罪的

譬如

打开的通道

本想让阳光,氧气,雨水的气息进来

却偏偏引来蛾子,蚊子,蜘蛛……


凌晨三点

我智慧地灭掉三匹蚊子

也把愤懑撒在蛾子和蜘蛛身上

或许,它们是来和我交心的


一只虫发现我时

迅疾把自己贴在壁上

这个细节感动了我一秒钟

之后,还是下了毒手


误入房间的蛆虫蚂蚁们

你们的禅心在草木之间

你们不该陷入人的世界

更不该遇上凶残的


原刊于《辽河》2020年10期



眼泪花儿把心淹了


你猜猜这是第几次想见这个女人了

可我还是没有见到她

 

六盘山的风依旧吹过她的百叶窗

呼哧,呼哧的

 

我在想

那一夜,是怎样的血涌堵了她

是怎样的泪淹没了她

 

风,拨响一根胡弦

喊叫水的固原

没有因缺水而出名

也没有因一个诗人的走进或者离去而出名

 

土墩矮下去,草就高过了天空

她,是否躲在今夜的雷声里

 

一路向西

一路走远的那个人和他的歌声

穿过雨水,阳光和尘埃

穿过单永珍浑厚撕裂的嗓子

被风揉皱又舒展

 

七粒蝌蚪漫游

像飞雪,河流,海子

像太阳雨幸福或者忧伤的两片蝴蝶

 

七粒蝌蚪被一条路串起

牧鞭掀起

天山的盖头


原刊于《辽河》2020年10期




我扯开鞭麻和鞭麻的交错 

几朵黄花落下无奈

一匹蝴蝶扑闪眷恋飞身天空

路,就在荆棘的缝隙里

像条遗弃的缰绳


蚂蚁和蜜蜂是最先的探路者

其后

是麝、鹿、狍子和欲望


我是在琵琶,香柴花和一地斑驳的光里

找到你的

踩着酥软的身子

我踩到山花和蜜蜂偷情的呼吸

踩到一个远去的背影和心跳


剥开荆棘,艰难前行

我没有嗅到麝尿的味

也许

麝的种族早已在人类下的套中灭绝

我嗅到的只是雨

打在一朵花上又跌下去的

一声叹息


原刊于《辽河》2020年10期




灯光暗淡 

木几上一本书歇于520页

与其说是书还不如说是人


其实,他并没有歇息

只是把目光从书页移到门外


门外是海

海上挂着一轮明月

一层层,一层层海的波光被月催动

一层层,一层层

漫过心的沙滩


一道电光把海面劈开

心的裂缝被幼鱼、贝壳、咸涩的海水

海光减弱的速度和浪击礁石的声音填满

他,猛猛吮了口烟

页面上的字行

波浪一样涌动起来


墙面是空的

是那种海面喧嚣起来的空

身体被抽走水分和灵魂的空


墙,自来就挡不住

盛放在里面的人和物


原刊于《辽河》2020年10期


仁谦才华202012.png

        仁谦才华,藏族,又名车才华。中国作协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星星》《民族文学》《海燕》《飞天》等刊物,出版诗集《阳光部落》《藏地谣》《大野奔跑》。获鲁藜诗歌奖、黄河文学奖、玉龙艺术奖、乡土诗歌奖、《飞天》十年文学奖。主编有《走进天祝》《故事天祝》《作家眼中的天堂镇》等11部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