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那是山路,让正在回家的羔羊与狼相遇。

        从此,自称冒险家的绅士们带枪踏上了羔羊曾经走过的血色黄昏。他们试图借着牺牲了天真生命的幼小动物创造自己的奇迹。雪线以下,我的安多,它大概不知道这些。

 

1

        一边咒骂世间轮回一边接受别人恩赐的我,蜷缩在防空洞般温暖的屋子里,让每一个太阳站在下午的广场上,回头凝注雪线以下的黔首众生是怎样涌向生命的驿站,迷茫是如何从他们的瞳孔中缓缓地流淌的。而且,倾听他们是举行什么样的仪式后齐声高喊:哪一条道路是通往你灵魂的捷径呀,安多!

 

2

        在人生的高密度区放声高唱一曲流浪之歌,小孩子们叫嚷着要妈妈,所有的大人都为外面萧条的景色哀叹。

        路边的花丛多么可爱,它们的眼帘中始终闪烁着一束束丽质的强光,让远行的孤独旅人那莫名的思绪像遥远的雪地一样宁静。

 

3

        每次喝过比疾病还要难受的烈酒,我那早产的心思就开始向你挺进——光着脚,攀上你巍峨的碉楼;猫着腰,穿过你辉煌的殿堂;像一首山歌,溜进你幽雅的卧室;像一条青蛇,滑入你温柔的怀抱;像一个婴儿,把脸深深埋在你的双乳间尽情地哭一场该有多好啊!

 

4

        乍看,生活的颜色火一样旺盛。可是,有一种恐惧如擎天巨柱占据我心,把许多无辜的想法推下了悬崖。

        我成了谋杀自己思想的凶手,以一名傀儡使者的身份,用甜言蜜语和虚假的颂辞,去怀柔一个厚颜无耻、玩世不恭的狂徒。

 

5

        没有见过蓝色多瑙河,可我听过《蓝色的多瑙河》,它波涛的旋律远不及无时不在灌溉着我们的黄河、长江和雅鲁藏布江雄壮。你曾在梦中如是对我讲。

        不认识罗摩衍那,可我读过《罗摩衍那传》,这部史诗闪耀着印度人智慧的光芒,但是在公元21世纪能赐予我们勇气和力量的只有岭-格萨尔王。我也在梦中这样对你说。

        那么,你还要在冰川中跪多久?要我继续一本正经地捏造动人的神话吗?抑或是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指望谁把不见结尾的神话翻译成现实?

        安多,请摘掉你那古代封号一般陈旧的高顶毡帽吧!我要仔细看看你的本色到底是什么。

 

6

        瞧吧!那些孩子给了自己的父亲狠狠一记耳光。

        一记耳光,并没有让他们获得可以充饥的一粒麦子一粒青稞;一记耳光,却使伏枥千年的黑马全部摆脱了羁绊。

 

7

        祖宗遗留下来的银碗,谁都不可以随便装进私囊,在与今日挥手告别之前,我们还要用酥油和羊毛精心装饰它,然后用它盛满青稞醇酿,向无处不在的神灵表达敬意,向那些走在队伍前列的男女老少表达敬意。

 

8

        我的铜色皮肤,在霞光映照下羞得不知所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抽烟的和不抽烟的诗人在沉思。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偷偷地洗过一次淋浴澡,也就在此时,我惊奇地发现自己除了瘦瘠的四肢以外什么都不剩。我的心,我的心跳去哪里了?莫非,被谁劫持?难道,跟谁私奔?

 

9

        倚着别人的影子生活,我每时每刻都是不能自已的酒精,喜欢在大街上、酒吧里,众目睽睽之下出尽洋相。

 

10

        明天,母亲们会渐渐衰老,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悠悠地远去。我也不会连续第五年赖在二十五岁这个年龄的门槛上不动。

        明天归谁所有?晨曦?野生动物?生态环境?毒品?战争?或者是和平与哈达的笑容?

        唯有偷猎青春的时间逍遥自在。

        雪线以下,愿美丽的安多——依旧是飘扬在我心扉的彩色旗幡!愿神奇的安多——永远是栖息我生命的绿色岛屿!

 

原刊于《久美多杰散文集》(“野牦牛文学丛书”, 2014年作家出版社出版)

 

        久美多杰,男,藏族,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德县人,毕业于青海民族学院少语系藏语言文学专业。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委员,青海民族文学翻译协会副会长。1993开始进行文学创作和翻译,作品收入多部文集和藏区高校、中学教材教辅及课外读物。出版诗集、散文集和译文集十余部,获得多种奖项。现供职于青海省文联《格萨尔》史诗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