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丹巴的路上,我们一行沿着机场路,途经塔公草原前进。
第一处停下的地点是折多山垭口,我们之前的旅途中已经经过此处多次,但从未遇到过天气晴好、万里无云。今天,恰好是这样明媚的天气。
下车,空气凛冽,穿透身心。抬头便是碧蓝如洗的穹顶,阳光慷慨,把热度倾泻而下,风肆意吹过,寒气也不甘示弱。通向垭口顶端的石梯两侧是层层经幡,色彩鲜明,在风中猎猎作响。经幡是之前没有的,今日前来才得以见到。游客们或兴致高昂,步履轻快,或气喘吁吁,缓缓拾级而上。攀登垭口的年轻人居多,少女们几乎都化着精致的妆容,闪光的眼影,鲜艳的口红,尖下巴,大眼睛,这个时代,女性的美好像是千篇一律的,普罗大众对美的定义有些逼仄狭隘。
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来到垭口顶端,放眼望去,公路在山间蜿蜒舒展,目光尽头,是云海和山巅,云雾是轻薄的面纱,山巅是云海中嬉戏的孩子,保有童真。大多数时候,自然的美总比人容貌的美来得含蓄隐约,不求附和。另一座眼前的山高度更低,山腰上方是“康定情歌”的白色字样,在这样的高度,“情歌”略显突兀的烟火气息。
继续行进,车子来到塔公草原,眼前出现绛红的围墙和许许多多的小白塔,白塔之上是闪光的金顶,依旧是蓝蓝的天,目光向天际移动,惊喜地发现雅拉神山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容颜。神山的容颜不轻易示人,因此与之相遇需要缘分。按动相机快门,希望定格时间。尽管知道一切相遇最终的结局都是分离,人们对美和幸运的事物以及经历还是难以轻易放下。
转念一想,放下,有时并不意味着失去。
车子里温度适宜,难免让人昏昏欲睡,睁开眼睛,已经到了墨石公园,因为赶路,并未进入其内一探究竟。从车窗外望过去,坚硬、灰色、嶙峋、高耸的怪石从坚硬的山脊上破土而出,有些科幻意味。
下一站,就是惠远寺了。之前从未到过关外的寺庙,因此,此番行程意味特别。阳光已经不再热烈,余晖温润,依旧有些许暖意。山水变换中,错综的因缘交织分离。
车停在了寺院门口。
寺院庄严寂静,从门口向里进发,不自觉地略略屏息,脚步也显得格外小心。直至大殿门口,开始脱鞋。里面有声音传来,说不用换鞋。应该是寺院里当家的师傅。
进入大殿,礼佛之后,当家师傅带着我们行至佛像前,燃香。我亲手点燃了一盏酥油灯,作为供养。脑子里飞快地虔诚祈愿,这已成为一种习惯。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人,其中的几个女人也化了妆,但妆容朴素干净,与之前见到过的已然不同。
走出寺庙,向当家师傅道谢,身心轻快愉悦,满心欢喜。
回归昏沉的睡眠,突然醒来,发现自己仍在路上。凡夫俗子在前进的过程中,很难保持时时觉知,梦寐般的经历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时光。回想起惠远寺的一切,好像觉得在今日抵达之前,就曾在梦中见过一般。感觉,是有着过往的联结。
到达丹巴,天已尽黑,吃了酸菜面条,快速洗漱完便休息了。
次日清晨,阳光如约而至,身体也跟着苏醒过来。攀上民宿楼顶,周围的一切让人感觉崭新、耀眼、极富生命力。随手拍下几张照片。
民宿的女老板是丹巴美女,热情能干,身手敏捷地攀上院中挂果的梨树,为客人们摘取这自然慷慨的馈赠。女老板的五官带有丹巴的印记,有独特的美感,性格也像丹巴秋日的灿烂阳光,让人觉得温暖。
下一站,登上一处观景平台,欣赏丹巴藏寨的风光,石砌的独立院落零星散落山谷之中,古朴而有张力。幸运的是看到了墨尔多神山的风采,当地的一位藏族大叔告诉我们,要敬畏神山,神山自会赐予保佑。藏族大叔面容粗犷,笑容却极亲切,能看出他与脚下这片土地的情感。
之后,乘车越过蜿蜒的山路,看到了古碉。历史滚滚而过,古碉的存在像是古东女国的老照片,虽已斑驳模糊,但依然温存纪念。听同行的一位老师说,眼前的一座古碉上的缺口是清朝炮弹轰炸之后的印记。历史的遗存犹如年轮,记录了如梦如幻的过往。
车子回程的路上,在路边小憩,偶然买了烤雪梨来吃。
品尝烤梨的过程颇为有趣。新鲜出炉的烤梨香味扑鼻,甜蜜细腻,但是十分炙热,一不小心便觉烫口,像极了一段亲密关系的开始,诱人、着迷,然而建立在执着和虚妄之上的关系难免彼此灼伤。
车子从蜿蜒的山路缓缓而下,烤梨的温度不再烫手,此时入口软糯,酸甜相宜。大口咀嚼,甜味占了上风,小口慢品,滋味更加丰富。一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终还是细水长流的好,多些清淡和觉知,温暖而不偏执。
回程途中,细想起此番旅程的点滴,觉得一切经历本如梦幻,内心要温暖坚定,向着善良和觉知靠近。人生旅途的目的,在于经过刻骨铭心的过眼云烟后,找到心底灿烂的秘密。
故 乡
见到了自己初来乍到人世间,迷蒙混沌中睁开眼睛,发出第一声啼哭的土地,从生长的根基处与我们每个人紧紧相连。而后你的一点点迈步向前,都与这片土地天然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本能的关联。
高原的冬季略显萧瑟,与蓬勃生命仿佛有些绝缘。空气纯净透明,一呼一吸间,心透彻地清醒。
外婆还是决定离开故乡,到海拔更低的内地过冬。稀薄的空气,让她觉得越发力不从心。从心里讲,外婆是不想离开的。离开,总有些分别的意味。
时光匆匆,到老年,那些稚嫩的孩提时代,青葱的少年时光,强有力的青年和中年岁月都像荧幕上的光影,不可捕捉,转瞬即逝。回忆过往的时候就像掬一捧水在手心,细流渐渐从指缝中悄悄溜走。
故乡于外婆而言,是小时候全家人留给自己吃的一小碗白米饭,是阿姐生气地用筷子直戳碗底,抱怨怎么天天都吃“搅团”;是长大一点的时候,阿妈看着自己做事笨手笨脚的样子,心疼地批评自己是“瓜瓜”;是成了家,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下班后陪着阿妈看电视,疲倦地打起瞌睡,若阿妈问起,就答应一声“在看呢”;是阿妈离开后,近乎梦寐的思念,直至有一天面对现实,告诉自己生活还要向前;是耐心地教我这个小外孙走路,看着我摇摇晃晃的第一步,绽开了开心的笑靥……
故乡,不仅仅是一个地方,她是自己最熟悉的过往。如果说人是葡萄藤,故乡就是葡萄架,是支撑自己生命份量的最后依靠。
阿婆出发去内地的前一天,我来到了木格措,湖光山色,旖旎壮阔。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此地了。之前的两次来,一次我大约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印象中没有湖,倒是记住了许多相较我而言,高大茂密的灌木丛,另一次湖面结冰,风景萧瑟,我本人也状态不佳,因此并无很深的印象。
这一次与木格措相遇,终于将故乡的这片海子看得清楚。也许是善缘聚合,这一天的木格措格外明媚动人。心底生出良善的祈愿。
这时想起外婆,想起故乡的意义,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我的青春也融进了故乡的土地中,融进了眼前的木格措。
湖水中浮冰尚未彻底溶解,波浪推动,长宽五厘米左右的冰块相互撞击,发出“哗哗”和“叮叮咚咚”的声响,声音环绕立体,是人类创造的乐器无法模仿的乐章。行至后来,浮冰渐渐溶解,映着自穹顶倾洒而下的阳光,像湖面上细碎的水晶,闪闪发亮,这是珍贵的大自然的乐器,发出清脆的风铃声,直叩心门,瞬间就要激发出心底潜藏已久的美好力量。
一侧的山坡上,绘有释迦牟尼佛像,阳光下,他慈悲地俯视芸芸众生,俯视洒满“水晶”的蓝色湖面。
生命一世世流转,不知经历了几处故乡。故乡意味着回归,意味着安心。回归自己内心所有的善意和本有的智慧,才是回归最后最美好的故乡。
突然间,发觉故乡就在心里,不是某时某地某人,而是一直伴着自己,从未分离的心灵深处的温暖和力量。
阳 光
冬季,是枯萎萧瑟的季节。狭小的县城里并无更多消遣的去处。阳光,成了隆冬里略显孤单的温暖慰藉。
就在一个阳光倾洒而下的午后,走进小城的崭新街道,沿着市政公园的阶梯拾级而上。寒风恋恋不舍的时刻彰显他的存在,并不想回归一丁点儿暖意,坚决不与温情脉脉的阳光做朋友。
人呢,恰恰相反,心里总是想沐浴阳光的。裹紧羽绒服,戴好帽子、手套,同样坚决地行走在寒风中。
漫漫人生路,阳光始终在头顶微笑,寒风也从不放弃他的阻挠。人是有克服困难、苦中作乐的精神的。
眼前,叶片早已落尽,只剩主干和枝杈的树木紧挨着站立,树干之间是飘扬的经幡。这些站立着的老去的生命像是藏族老阿婆,佝偻着年迈的身躯,口中喃喃地念着“六字真言”,轻轻晃动手中同样被岁月打上烙印的转经筒。凋零,沧桑,但依然让人感觉并不悲凉。
寒风之上是有阳光的,生命经历衰老时也是有所依靠的。
公园两侧有巨大转经筒的金顶亭阁里,“叮叮”的转动转经筒的声音传来,让人内心安定。
公园的另一侧,凛冽的气候早已经使从上而下流淌的水形成冰凌。她们姿态优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花样滑冰场上的女选手,轻盈动人。
同样结冰的,还有人行阶梯旁的沾了水的自行车道,然而却天然地成了孩童嬉戏的滑梯。一个小男孩兴奋地尖叫着,手里拿着捡来的泡沫板,垫在身后,愉快地从天然滑梯上滑下。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
人不管距离童年多么遥远,内心都要具备在简单生活中获得快乐的能力和勇敢无畏的天性。
一路走着,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人生路上,步履不停,必定有所收获。
在一处面向阳光、避风的公园长椅上坐下。静静聆听《心愿》。这是一首校园民谣,干净温暖的女声让人心情放松,觉得哪怕黑夜,阳光依然在心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一切都充满希望。
时间一长,寒意悄悄不甘心地袭来。
于是起身,准备回家。
回想每一次与阳光相伴的冬日散步经历,从内心里觉得阳光是极慷慨的,把金色营养无有分别地洒向芸芸众生。
愿意接受阳光是普罗大众共有的心态,愿意向身边一切有生命的存在付出阳光却是极少数人的选择。黑夜里找寻阳光必然困难,但做自己的阳光却只需要内心善意的转变。
阳光,一定是在内心深处,莲花一般安静、纯粹、温暖地开放着。只要你能踏进心灵的庭院,她就在院中的小池之上娉娉婷婷地等着你,香远益清,不蔓不枝,亭亭净植。温柔的光芒一瞬间就照亮了你的眼眸。
原刊于《贡嘎山》杂志2021年2期
杜雨鹃,女,四川省康定人,90后,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影视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