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最近,文发财的心情十分复杂,常常反复地吟诵着这句自己特别钟情的诗词。即将退休的他喘着粗气,巍巍颤颤地坐在“老虎嘴”最高的地方。这里视线宽旷,可以清楚地看到云天相接处蜿蜒而来的长路,穿越过茫茫的雪山草原,坚毅地奔向远方,消失在另一处云天相接的华丽场面。长路,在天地间默然伫立,簇拥着一颗颗倔强的灵魂伸展远方,闪烁着阳光一样的磁性,闪烁着崇高而神圣的敬意。永别了,雀儿山五班。文发财朦胧的泪眼中,当年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再次侵袭他的脑海,宛若那首经久不衰的悲怆战歌,迎风烈烈地响起在空旷苍凉的雀儿山顶……


1


        部队到达雀儿山顶时,黄昏就快结束。血红的霞色在青藏高原上炫耀着最后一抹灿烂。山顶上的原野旷远辽阔,疾风掠过,用阵阵呜咽排遣自己的孤独。到了?这就到了?沉寂的荒原只将几顶哗哗动荡的帐篷盘到了人们面前。闯入亘古荒凉的生命禁区的人,深刻地体验着那种生之如梦的感悟。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进军西藏,公路必须从这里经过。上万军人不惜生命在这里与天地博斗,用血肉之躯硬是打开了“生命禁区”的大门,川藏公路从雀儿山顶安然通过,筑路英雄张福林却倒在了工地之上,用生命践诺了筑路的誓言。在文发财的记忆里,那始终是一个并不遥远的年代。硝烟依旧弥漫在藏地高原,大家的心中还时时揣着可能会立刻出现的战斗。风云变幻的遐想中,狂奔而来的暴匪,总会啸叫狂吼,随着马蹄震颤的激越飞扬,掀起阵阵腥风血雨。绷得紧紧的心弦,无时不刻提醒着大家小心翼翼。连队的任务是开山炸石,硬生生地从古老的悬崖峭壁上劈出一条公路,同时把坚硬的岩石劈凿成条石、块石,经过战友们日益粗糙干裂的双手堆码起来,然后运往需要砌筑挡墙的路段。

        仅仅过了五十来天,雀儿山峰被大家称作“老虎嘴”的陡坡,已经逐渐旧貌换新颜:灌木颓倒,蒿草倾翻,叶刺茂密的黄荆丛被连根拔起。暗褐色的草坪被移动了位置,滚下山坡,转瞬间飘走潮湿的泥土气息。初具雏形的公路坡面上,裸露的岩石在震荡中急剧裂变。炸开并劈凿好的条石、块石日日增多,垒起在阔平的长满风铃草和格桑花的草滩上,越垒越高。陡峭的山峰,渐渐从下面凹了进去。时间悄悄流逝,炮声和岩石的劈裂声中,大家一次次迎来又送走了一个个无尽的白昼……

        在文发财的脑海里,事后才恍然觉得那一天的黎明早就在预兆警示什么:寒风阵阵,动荡难抑,固执地将远方的天穹撕开一道道豁口。金黄的太阳十分淡白,苍凉地挂在雀儿山远处群峰托起的天边。失去了家园,但仍然时时光顾“老虎嘴”的秃鹫,从远方盘旋而来,不断发出悲哀地鸣叫,随后便和太阳一起消逝。心里,悠然升起的不祥感觉,遏止了文发财惯常的兴奋。“老虎嘴”工地,一片彤红,地气和天光汇合,传出阵阵神秘的低沉吼叫。风停了,云烟浩荡,彤红色渐渐逸去,阴险的早晨伪装得格外美丽静雅。

        刚刚点炮回来的文发财忍不住,对已经身患重感冒近一周的张福林念到:班长,好像有些不对劲。鼻涕不断、阵阵头疼的张福林朝“老虎嘴”工地方向望望,冲天吐了一句粗话,算是同意了他的看法,然后直勾勾盯住前方。炮响了,一共是六下,沉闷得像是高原寂静的大山在叹息。仅管 “老虎嘴”炮烟弥漫,尘土翻扬,却不似往日那样飞起无数的碎石来。他们两个诧异地对视了一下——大概是装的火药少了。——“可是,六下,六下全是闷炮”,文发财感到一股莫名的郁闷,掺杂着几丝委屈和失意鼓荡在胸肋,迫切地需要吼叫出来。张福林不再理文发财,决然地摆了摆手,摇了摇自己昏沉的脑袋,他对自己久拖不愈的感冒十分恼火,耳畔响起连长严厉的最后通牒:假如病情再无好转,别怪我不讲老乡的情面,必须下山去治疗,否则传染了大家,谁都负不了责任。张福林心里苦笑了一下,瞅瞅军服上的红领章,整了整军帽,晃悠悠地从凹凸不平的路面跑过去,查看岩石被炸后的松动情况。他俩是连里的专职炮手,每天在全连出工前先来这里装药放炮,之后再去吃早饭。放闷炮对炮手来说不是件光彩的事。炸不开整块的岩石,势必会影响一天的施工进度。已经是冬季了,筑路大军的日子越来越艰辛,更让人在缺氧的高原上,莫名地平添了一些焦躁。

        整整一个早晨,雀儿山都在用种种奇异怪诞的迹象预言着迫在眉睫的灾变。大家原本敏锐的神经早已被崇高的使命感打磨得迟钝了。生命的警惕性在石破天惊的变化中随风逸去。时间飞速划过,“老虎嘴”的半边岩体崩落了,按照它自由的意志,将无数大大小小的岩石盖向步履敏捷的张福林。撕破云翳的轰鸣,跌宕起伏的岚雾,远方的树、近处的草阵阵摇曳,雀儿山峰阵阵摇晃……起风了,又起风了,哀鸣的挽歌从四面八方悄悄传来。文发财静静伫立,并不惊慌,因为他绝不相信亲密的班长、可爱的战友张福林会如此猝然离他而去。他甚至还长长地吐了口气。所有的人挥舞着手臂,冲着上前,高喊着,跑过去站到了坍塌的山体前,他们比文发财更真实地看到了死亡的全过程。岩石还在滚动,一层一层地朝前堆去,越堆越高。文发财木偶一样机械地迈步上前,却又被什么绊倒在地上,爬起来,又绝望地倒下。他已经被面前惊心动魄的情景震撼得两腿发软,“咕咚”一声瘫了下去。好久,他才发现自己是跪着的。向大山乞怜?向战友行祭?没有眼泪,神态平和得如同远空的淡云!文发财木然向四周顾望,浅草萋萋,大山小丘,东南西北,一切都是空空荡荡的。甚至连自己也不复存在了。是的,他不配活着,他不配当死亡的见证人。文发财站起来,仰望森森天际,就像面对一次次战后寂默的剿匪战场。而战争中幸存者的心境仅仅是一种对人世的无所依恋、一种疯狂的绝望。——洁白的清新,洁白的匀净,洁白的莹润,洁白的缟花,洁白的雪霜,滋生出文发财洁白的悲哀和无尽的憾恨。他绷紧了上躯,用声带的颤动发出了一声声野兽般的嗷叫,让人心碎,让人泣然,让人悲哀……

        1954年,为了保障这条大动脉的畅通,雀儿山上正式设立了道班,坐落于山顶的这个道班被命名为“雀儿山五道班”。从那一天开始,五道班就深深的扎在了山鹰都难飞越的地方,一扎就是63年,道班上的工人走了一茬又一茬,但从筑路英雄张福林手中接过的使命却薪火相传了下来。泪水和鲜血洗过的天空下,阳光,幻射出七彩的霞光,让长路和长路旁边张福林的坟墓充满崇高和神圣。黄昏的悲风中,文发财再次面朝张福林的墓碑长跪在地。是的,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奉献自己——向静穆神秘且充满灵性的高原,向静默无语且朝圣远方的长路奉献自己的灵魂。是的,毕生不悔的他,将肩扛神圣的守护,走向永久的寂寞。在雀儿山耸入云霄的冰峰之上,文发财恍惚感应到雪豹的精魂踏破积冰的脚步,依稀听到了它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歌声: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蔚蓝的天空下,隐隐传来雄鹰盘旋的声声啸叫,引领出青藏高原的旷远辽阔。雀儿山,离天最近的地方!雀儿山,是鸟也飞不过的山峰!雀儿山,是清晰的生命禁区!文发财站立在车笛鸣响,尘烟微起的长路旁,无声地凝望着张福林的墓碑,心中百感交集。那刻,山岚轻拂,幡旗飘扬,心灵律动。当他走近雀儿山五道班的工房时,从心底虔诚的膜拜。延伸的信念,引导长路的威仪和遒劲,超脱红尘。孤寂的魂灵,启动信仰的力量,抖落尘埃,没有矫情与掩饰。


2


        还记得,就要告别雀儿山时的那段时间。虽已是夏天,雪,依然下得很大,铺天盖地,扬扬洒洒,自由自在地在旷远的空间里炫耀旋转、接踵而至、飞舞飘落,很快,就让恢弘的山峦裹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空旷的雪原上,迢遥的长路旁,曾双全更喜欢在这样的孤独里,让思念的情愫跳跃在远方的炊烟、故乡的小河、静谧的田野中,如丝如缕的弥漫在心里。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入蕃州。长路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志未酬,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苍山,身老蕃州。”曾双全每每吟颂起这首自己篡改后,最能表达自己人生历程的《诉衷情》时,内心深处更有一种泪眼问花花无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惆怅失落、悲壮伤感,清瘦的脸庞总是止不住热泪盈眶。他永远也忘不了,在那个刻骨铭心的早晨,父亲终于实现了他长久的愿望,用满是厚茧的手,挥去了自己无数个绚丽的梦想,把自己推进了二代养路工的故事。还记得当初自己紧紧握住父亲的铁镐,心情如默默展开的长路一般凝重。是的,每一个路工都清楚坚守高原意味着放弃未来的安逸舒适,奉献长路意味着将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中四季轮回,担当责任意味着将用单调的岁月书写平凡的人生……

        在一串铁马风驰,笛鸣悠扬的韵律里,一辆辆汽车穿越千山万水,正抵达另一个家园。川藏公路就像一条金色的哈达,飘落在海拔4916米的雀儿山上,将祖国的西藏同全国各地紧紧地连在一起。经过雀儿山5050米垭口,来到了全国赫赫有名的雀儿山五道班驻地——云端的天路最高处,就是曾双全扎根的雀儿山五道班。人在高原,垮了身子,误了孩子,苦了妻子,亏了老子,这个顺口溜真实地凝聚出曾双全和同事们的青春芳华与高原沧桑。5050米,这个海拔,意味着一年五分之三的时间都会有雪,年平均气温零下18度。冬季最严酷的时候,可能会降到零下30至40度。寸草不生的大山,含氧量只有内地的一半,大雪常常会淹埋至你的腿根深处,让人寸步难行。寒风常常会刮得你喘不上气,随时被风裹挟而去。雀儿山最危险的路段,都集中在五道班的管养路段内,“老一档”“鬼招手”“燕子窝”“老虎嘴”……,光听听名字,就明白道路的崎岖与险峻,飞石、垮塌、雪崩更是家常便饭。有谁愿意在没有人烟的地方浪掷青春?那一年,曾双全才18岁,斑斓多彩的青春仅管还略带几丝叛逆,心有不甘把自己沉沦在枯燥的养护生涯里。但使命感随着时间的潜移默化,让他渐渐地开始接纳自己的人生轨迹——就是雀儿山垭口那段高耸入云、险峻陡峭的10公里土路,每天与沙石黄土做伴,与风霜雨雪同眠。无数个春秋,他开着推土机,总是惊心动魄地向着最危险的地方挺进,因为那里已经有无数望穿秋水的目光心急如焚,有排起长龙般的过往车辆企盼救援。曾双全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冰雪肆虐的夜晚彻夜未眠,又在茫茫雪地里上演过多少次死里逃生。他只知道,自己已渐渐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路工,开始用生命守护着雀儿山道路的畅通。

        雀儿山里满天的劲风从远方吹来,带着野性的呼啸,让大家都知道这里的水土不养人。这里的风长年吹着,很快地就能把小伙吹成老头,很快地就能把大家的阳寿吹短。可偏偏,公路只有通过这里,才能让运送物资的一辆辆汽车越山而去。路断了,车堵了,就等于绝了山那边的炊烟……三十忠诚风与雪,千里天路云和月。雪峰可以崩塌,男儿不能倒下,雀儿山上坚强流动的橘红,生命禁区里飘扬前行的红旗,吟唱出高原最深沉动人的歌谣。曾双全虎虎势势地立在飘逸而来的晨雾里,年经日久的豪风中,望着星空,听着风声,寒冷无处不在地侵袭着。雀儿山顶浑朴寂寥。冷。晨风凛冽,空气像无数带着厉刃的冰块,刺痛了他的肌肤。冰冷的空气像液体一样裹进脖子里,浸透着全身。迷蒙的雾岚,苍凉的荒野,让人有一种忘怀自己也忘怀世界的感觉。这里是严酷的环境,拥有自然的无情筛选,苍白的时光,唯有生命深处的顽强和坚毅悄然绽放出有声有色的人生。雀儿山并不拒绝人类,它只会拒绝那些天生不能适应冷冻和缺氧的人!

        超越海拔五千米,抵达人类生存的最高极限。寒来暑往十八年,曾双全把无言的忠诚写满高原长路,凝视远方的刹那,双肩扛着的依旧是自己的初心、誓言。他挚爱的格桑花,只绽放在高原砾石之间!还记得有多少次在冰雪滔天的凶险时刻,在应急救援的紧要关头,他沉着指挥,怀揣一丝希望用尽千分努力。作为五班的带头人,他率领同事鏖战雪灾三天四夜,呕心沥血地守护着高原藏区运输生命线,让五星红旗高高飘扬在祖国的五道班上空。还记得有多少次他清晰坚定地冲上前轻言淡语,你退后,让我来!六个字铁骨铮铮,意味着将以血肉挡住危险,哪怕自己坠入深渊,无法再给父母一个拥抱,无法再见妻儿明媚的笑脸。迷朦的雪路上,逶迤出战友们拉着手趟在车队前方指路的身影,你听,那脆亮的车笛,是对英雄的礼赞。在这条被称为“鬼门关”的雪域天路上,曾双全和五班的战友们唱响了一曲不畏艰难、为民奉献、平凡而伟大的劳动者之歌。钢铁汉子,同样柔情似水。在雪域天路上,五道班的每一位养路工家里都常年备着氧气罐、红景天、干粮、应急物品,只为帮助那些遭遇风雪、进退两难的陌生过路人;哪里发生了交通事故,大家就成了义务交通疏导员;哪里有了争执摩擦,大家就成了“义务调解员”……养路工人那抹流动的橘红让很多人在雀儿山巅、雪山高原感受到了温暖。多少年了,曾双全已记不清有多少同事和他匆匆诀别。他什么病没得过?重感冒、肺气肿、急性痢疾、肝炎、神经紊乱、风湿性腰疼以及机能退化等,可就是不死。雀儿山的十公里长路一再挽留下他,同样也给了他和野牦牛、棕熊、藏羚羊一样坚韧的生命力,似乎他曾双全的生存条件本来就应该是缺氧50%、气温寒冷、荒凉孤寂的环境,静听凌乱的车笛、雪风的呜咽。在这永远不变、永远是一种面孔的雀儿山顶,四十岁的他,有六十岁的容颜。在高原深处,在白雪皑皑的雀儿山巅,曾双全将自己活成了一座挺立不倒的“山峰”。在川藏线上,正是其美多吉和陈德华、曾双全这群默默无闻的交通人甘当路石,用青春成就了梦想,用生命铸就了丰碑。用耐得住的清贫,守住了心灵的高贵,筑就了雀儿山这段人迹罕至的天路。他们用青春与热血,换来了高原的天路畅通无阻,他们的生死守望,为藏区百姓带去了幸福吉祥。

        2017年9月26日,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但对于曾双全和他的战友们,却是人生的旅途上的里程碑,终生难忘。这一天,大家朝思暮想的雀儿山隧道正式通车了! 

        雀儿山隧道通车之日就是五道班撤销之时!这一天马上就要来了,曾双全的生活里却弥漫着难言的不舍之情。早在半个月前他们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仅管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但当这一天日趋逼近时,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却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道不出酸甜苦涩的滋味。大家的语言比平时都少了,低着头比平时干的事都多了。大家恍如待嫁的少女,恋恋难舍故土镌刻下的岁月履痕,却又带着几丝期翼、几丝惶恐盼望着崭新生活的开始。曾双全,是目前五班资历最老的一位,这个班的光荣历史他记得滾瓜烂熟,荣誉室墙上的每一个奖牌、每一面锦旗他都能讲得出其中的故事。这里有懵懂青年的莽撞,有跌荡蹒跚的成长,有生离死别的喜乐,有朝夕相伴的长路,更有光辉岁月的定格。每一处熟悉的地方都满含着自己深情的付出,铭记着自己人生的情长苦短。曾双全独自一人,伫立在荣誉室里一呆就是半天。因为深处高原腹地,身处生命禁区,许多平常的事情就会变得与众不同,给人格外的感悟。一个个奖牌,好像一个个鲜活肃穆的灵魂,好像一处处凌乱喧闹的场景,好像一段段语重心长的叮嘱,好像突如其来的意外,好像溘然长逝的亡灵,更像是那种在筑路传奇里茁壮成长,代代传承至今的“两路”精神,让人的脑海里应接不暇,难以抹去。曾双全全神贯注地从墙上最高处的第一个奖牌看起,在脑海深处回放起当年让人热血沸腾的一幕幕场景,不知不觉中已是满面热泪。孤寂冷清的室内,仿佛簇拥满堂高洁华贵的长路精灵,窃窃私语来自山高水远的慰藉。噙着泪,不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宛若要刻进今后的岁月里。天天生活在这里,从来都没有这样来解读过平凡生命的不殊荣耀。仿佛,今天才豁然明朗,知道了它的珍贵。9月25日,分局的人来了,忙碌着摘下了奖牌。曾双全没有参与他们的摘牌行动,只是在等他们走了之后,一个人在屋后的空地上,大哭了一场,为牺牲在雀儿山上的英雄们,为接续奉献无怨无悔地工友们,为即将告别的雀儿山岁月。永别了,雀儿山巅!永别了,5050米海拔界碑!

        9月26日凌晨5点过,五道班的9个人就已经将行李全部收拾停当,驱车下山。作为隧道通车典礼上的特殊嘉宾,当正式通车的礼炮鸣响之时,在他们心海深处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无声地呐喊:“通车了!通车了!终于通车了!”。泪水尽情地在他们9人的脸上流淌,千言万语的感慨如同雀儿山巅上的飓风一掠千里,此时此刻,在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绽开的却是一张张开怀畅笑的欢颜。

        风,依旧从远方静静吹来。山上,张福林的墓地,就在隧道出口的不远处。大家相约从远处采来柳条野花,扎成一个花环,捧上洁白的哈达,站成一排,在张福林的墓碑前低首鞠躬,顶礼膜拜,迎风猎猎的经幡招展远方。此时此刻,山水凝重,时光暂驻。每个人都在诉说着自己的心事,在用自己的沟通方式告诉张福林,雀儿山隧道通车的特大喜讯。告慰英灵,今天的川藏公路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告慰英灵,今天的甘孜藏区,已经奏响脱贫奔康的鼓角!

        山水依旧,曾记否70年峥嵘岁月天路漫漫;格桑花开,堪回首一生风霜无悔忠骨铮铮!遥望雀儿山五班上空烈烈飘扬的五星红旗,雀儿山上的养路工,川藏线上的养路工,宛若一首首生命的歌谣,在不经意间,怀揣坚韧的信仰,心潮波动,在重叠交错的岁月中,解读季节轮回的倾述。高原永生!高原不朽!高原永恒!生命的脉络,就此在那条蜿蜒千里、悲壮雄浑的长路上舒枝展蔓,迎接着命运的跌宕和冲撞。洁白的格桑花,落满了霞光四射的雀儿山巅,洒满了激情千里的川藏公路。


原刊于《贡嘎山》2020年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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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淑明,笔名贺腾满,1969年3月生于四川泸定。文学、新闻作品散见《中国公路》《公路文学》《中国交通报》《人民公路报》等刊物。